不详的木盒一出现,无疑将坛下气氛,推至高潮。
压抑中透着一股杀意,太子萧纲嘴角再难压下;他最清楚盒中之物,可比二十年前,构陷长兄萧统所用腊鹅,性质要严重得多。
一旦此盒当着众王公大臣之面打开,岳阳王谋逆的罪名可就坐实了!
哪怕梁帝再优柔寡断,死罪可免,终生圈禁却是跑不掉的。
梁帝余光扫过众人,最后凝视于萧詧身上,半晌,缓缓开口道:“朱卿,开盒一探究竟!”
朱异得了口谕,上前开盒;盒盖轻启时,众人皆伸长了脖颈,旋即惊呼声四起,“这......是何物?”
有眼尖的,一下认出了此物,“这不是腊鹅么?”之所以能一眼认为,皆因列班超过二十载者,目睹过二十年前‘腊鹅厌祷’案,因此对于盒中之物,记忆犹新。
“什么!”
“腊鹅?”
萧纲与张缵大惊之余,连忙凑上前,夺过木盒,只见盒中哪有先前放置的厌胜木偶,而是一只腊鹅!
萧詧起身,作势去看,疑惑道:“咦?这不是二十年前,先父置于祖母陵寝中的腊鹅么?怎会出现在王府?莫不是有人故意栽赃陷害?”
一言激起千层浪,二十年前那场‘腊鹅厌祷’案再次被重提,不少朝中老人皆是一脸惊骇。
张缵见势头不对,也不顾逻辑是否通顺,指着岳阳王便痛骂起来,“此为祭祀之物,藏于府中,还说不是要行厌祷之事?”
说着,转头向梁帝悲痛道:“有其父必有其子......”
“够了!”梁帝怒断其言,显然失去了耐心,“朕还疑惑,昭明秉性纯良,怎会行厌祷之事,原来是尔等所为,如今又要故技重施,危害先太子一脉么?朕真是瞎了眼,当年才会被蒙蔽!”
梁帝怒音低沉,坛下喧哗声顿止,纷纷垂着头;二十年前‘蜡鹅厌祷‘案时,他们可都是站在谴责昭明太子的一方。
张缵与萧纲更是吓得惊慌失色,叩首不止,试图狡辩着什么。
这些狡辩之言,于梁帝心中,却是那么的苍白无力;这几年来,他本就对当年‘腊鹅厌祷’案心存芥蒂,也怀疑过是否为三子萧纲一手炮制的。
当下,在张缵与萧纲的提议下,搜查岳阳王府,结果又搜出了‘腊鹅’。
有那么巧么?
反观岳阳王,坦荡接受搜查。
两相比较,这不禁让梁帝将先前的怀疑转为肯定。
事态演变至此,攻守已然易型。
侯景立于群臣之间,也是深受震撼,明明必败的局面,硬生生被盘活了。
萧詧见一切如预期般进行,于是朝身侧的何敬容使了一个眼色。
老皇帝疑心骤起,此时不出,更待何时?
何敬容意会,心中感叹一声好手段,竟将老皇帝的心思拿捏得死死的。
“陛下,臣敬容斗胆一言,不止‘腊鹅厌祷’乃诬告案,就连先太子意外落湖,也暗有隐情!”
何敬容之言铿锵有力,还在‘意外’二字,着重了声调。
此言犹如一把利刃,在最恰当的时间节点,一头扎入老皇帝的心窝。
“什么!”梁帝老迈身躯一颤,嫡长子萧统落湖暗有隐情?难不成不是意外,而是人为?
“何敬容!”张缵叩首间,忽闻何敬容一言,猛然顿住身形,怒道:“莫要在这挑拨是非,血口喷人!”
萧纲闻言也是浑身一颤,低着脑袋不敢仰头;他能感觉到,他父皇眼神如刀,正一刀刀架在他的脖颈上。
“还未言及隐情,姑丈怎就急着对位入座呢?”
“放屁!”
对于萧詧轻佻一言,张缵情急间也顾不得低俗之语。
张缵心中,已然乱了方寸。
梁帝脸色阴晴不定,一直以来,他从未怀疑过嫡长子萧统落湖,存在人为因素。
此时此刻,由‘腊鹅厌祷’案延伸出去,与何敬容惊悚一言结合,梁帝开始怀疑,愈怀疑愈心惊。
“昭明太子落湖,不是姬人荡舟所致么?何爱卿何故道有隐情?”
何敬容屏息凝神,得知老皇帝起了疑心,心中松了一口气,这道坎总算迈过去了。
“臣敬容,意外得到几封十六年前的密信,陛下一观便知。”
梁帝接过密信时,眼光从何敬容身上掠过,停在孙儿萧詧身上,淡淡道:“意外得到?怕不是岳阳王所授罢?”
对于老皇帝一言,何敬容只是低垂着脑袋,不做承认,沉默是金。
梁帝抖了抖褶皱信纸,一边辨别着字迹,一边梳理着内容。
枯指颤抖间,瞳仁陡然剧烈收缩,仿佛要将那几行字生生挤出视线。
喉间发出一声浑浊的喘息,思绪开始飘忽起来。
梁帝突然回忆三十年前,嫡长子萧统十六岁时,代他批阅刑案,稚嫩笔迹写下“此囚孝母,可减死罪”;又想起蜡鹅事件后,太子跪在御阶前苍白如纸的脸,却始终未辩解一句。
“逆子!逆子啊!”梁帝愤恨间,将手中念珠砸向三子萧纲,“弑凶夺嫡,天理难容啊!”说着,抬靴上前一阵猛踹。
“父皇,冤枉啊!......”
萧纲跪于青砖上,颤巍俯首间,肩头一阵吃痛,口中的冤枉声逐渐成了呜咽声。
“这是什么?还要狡辩!”梁帝抖着信纸,扶着腰喘着粗气,转头看向张缵,“好个张缵,朕倒是小瞧了,竟敢撺掇皇室相残!”
张缵闻言脸色惨白,瘫于地上,心想,与东宫交流之信笺,不都在大局已定后,全部焚毁了么?
“陛下,都是造假之物,对对!定是那恶王伪造的,切莫轻信小人啊!”
张缵摸爬着,抱住梁帝的靴根,却被梁帝抬脚踹翻在地。
“都如此了,还在挑拨狡辩,殿前司何在,扒去他的官袍,拉到司马门杖毙!”
“陛下息怒,龙体为重啊!”中书舍人朱异欲上前搀扶,却被梁帝甩开。
“将这逆子朱袍一并扒下,直接拖去太庙!”
看着张缵与萧纲被禁卫架走,何敬容埋低着的脸,逐渐灿烂起来。他知道,此局,岳阳王赢了!
此去太庙,老皇帝必行废储之举。而张缵,已然性命难保,独断尚书都省,指日可待!
何敬容不知的是,老皇帝早已将他排除在外,尚书令一职已然落到贞阳侯萧渊明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