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枪火,书页与木偶戏法

李昂·雷恩,是这一代贵族子弟中最离奇的一位,行为之奇特仅仅次于他父亲费利佩,而离经叛道的程度则远胜之。

若是问起瓦讷仅存的贵族们,他们会皱着眉头,用尽他们华丽的辞藻羞辱雷恩家族那个有名的“大师”与他那更加不堪的“怪物”儿子。

费利佩·雷恩曾是卡纳克大学最为耀眼的毕业生,他那敏锐的头脑与渊博的学识让雷恩家族看到了希望。

当年轻的费利佩向家族长辈提出出游请求时,几乎没有人反对。长辈们几乎是欢欣鼓舞地将他送出了家族庄园的大门,期待他能在朝堂上或军队里觅得一席之地,为家族争光添彩。

然而,他的选择远超所有人的预料。他既没有踏上通往议会的坦途,也没有披甲执戈成为布列托马尔的军官,而是成为了一个旅行家——一个四处游荡、无拘无束的怪人。

每一次归来,他都会带回一些令人费解的古怪物品:卢瓦尔河流域的古老石刻,拉曼查的奇异香料,阿尔比恩高地的发光苔藓,甚至还有看起来和人一模一样的精致木偶。

人们为他的冒险故事喝彩,称他为“大师”;那些贵族们求而不得的朝堂新贵们活跃于他的门前,争论着新鲜故事;装着金线的请柬从宫中飞来,而他甚至从未打开过。

但这些赞誉在族人们眼中却变成了无法洗净的污点,费利佩作为“疯子”的又一明证。

“他本可以在御前获得职位,”家族长辈们私下里抱怨道,“或者至少可以在宰相宫谋得一个体面文职。”

如果仅仅是这样,那还称不上是离奇。在他三十岁那年归来时,费利佩带回了一个不满周岁的婴儿——李昂·雷恩,而孩子的来历,甚至是母亲,他都只字未提。

有传言说那婴儿是他在某个偏远村庄的旅途中收养的孤儿,也有人说那是他与某个异国女巫的私生子。无论真相如何,李昂从小就被雷恩家族视为异类,如同一根刺,不断提醒着他们费利佩带给家族的“耻辱”。

李昂在这样的环境中长大,继承了父亲那从不安分的灵魂和对知识的渴望。

他像他父亲一样,讲着说不完的故事。

不同点是他父亲对贵族从来不屑一顾,而他总是很乐意编点阴阳怪气的笑话看他们出丑。

“野种!杂种!怪物!”

这些恶毒的词汇在雷恩家族古老大厅里回荡,而它们的目标——李昂·雷恩——就站在厅门口,推开了那扇门,手里握着一把左轮手枪,直指着他那些血缘至亲。

他身材中等,面容苍白,深蓝色眼睛。

他穿着一件式样简朴且不怎么合身的深色外套,与周围浮夸华丽的族人比起来朴实得像个乞丐——或者说衬托得他们像一群小丑。

他前胸口袋被撑大了,似乎曾经塞满了各种小物件,而今却空空荡荡,领口别着一枚黄铜胸针,铭刻着三个交叠圆环的纹样。

“把我父亲的笔记还给我。”他的声音出奇地平静,那眼睛里没有一丝波澜,仿佛一汪死水。

大厅内,七八位族人一时愕然,随即爆发出一阵讥笑。

“看看这是什么!”一位长着八字胡的叔父模仿着剧院里的腔调,“费利佩那疯子的野种带着一把玩具来威胁我们了!”

“你以为你是谁?”一位表姐扭回头来,她那眉毛因嘲讽而高高挑起,“你连姓氏都是偷来的,还想拿走属于雷恩家族的财产?”

李昂纹丝不动,唯有持枪手紧了又紧:“我再说最后一遍,把我父亲的笔记还给我。那是他留给我的唯一遗物,与你们无关。”

“遗物?”八字胡叔父大笑起来,“那个疯子消失在不知道哪个野地里,连尸体都找不到,他还有什么配得上‘遗物'二字的东西?”

李昂的堂兄、年轻气盛的阿兰·雷恩站了起来,他那张脸上带着轻蔑的笑容,腰上挎着剑:“让我来处理这个不知好歹的东西。”

“你们根本不配提起我父亲的名字,”李昂冷冷地说,声音里带着奇异的噪声,“一群躲在祖先荣光下腐烂的老鼠,连承认自己的无能都做不到,还妄想窃取他人的智慧。”

谎言不会伤人,真相才是快刀。如果雷恩家的族人还记得祖先的骑士精神——那他们早该战死了,而不是盘算着用疯子的遗产献媚。

阿兰健硕的身躯在微微颤抖,他那总是挂着傲慢笑容的嘴角抽搐起来:“你再说一遍?你这个婊子养的——”

“婊子养的野种,不知羞耻的怪胎,”李昂的嘴角未动,但所有人都听得出他的笑意,“难道这就是雷恩家族引以为傲的教养吗?真可惜我父亲带走了你们最后一点风度。”

阿兰大吼一声,扑向了李昂,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手持武器的李昂竟然毫不反抗,任由阿兰一把抓住他的枪。

“看看这个自不量力的东西!”阿兰夺过手枪,用枪口对准了李昂的额头,“现在你拿什么来威胁我们?”

李昂不退反进,直视着对方的眼睛,依旧面无表情:“哇哦,小丑拿去了主人的枪,让我们来看看他有什么精彩把戏?”

“是吗?”阿兰冷笑一声,对准李昂扣下了扳机。

“不要!”

制止声,尖叫声,一时乱作一团,然而在那一声巨响下都归于寂静。

“砰!”

一声清脆响亮的枪响回荡在大厅里,然而预料中的鲜血与脑浆并未出现,取而代之的是从李昂脸颊上飞溅出的——木屑?

阿兰目瞪口呆地看着面前的“李昂”开始分崩离析,精细雕刻的木制面孔碎裂开来,露出下面被子弹摧毁的繁复结构。

“木…木偶?”阿兰结结巴巴地说,惊恐地后退了几步,手中左轮掉在了地上。

大厅窗户被风从外面轻轻吹开,一阵微风穿透厅堂,带着秋日特有的凉意和淡淡花香,在木偶残肢上刮出嘲笑般的声响。

坏小丑。

坏把戏。

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