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他穿的还是三年前老旧的长衫,那几年囚禁之苦让他更显老相,完全没有当初那意气风发的少年模样。
他想过父母会认不出自己,但没想到此时开门的不是父母,却是陌生人。
苏文哲到底是在海盗窝子里待过的,当开门见到不是父母的瞬间他就升起了警觉,压下心中的不安便改口道。
“我的意思是这里不是苏文哲的家吗?不知你是他的什么人?”
女人听到这个名字看向来者的目光就更加奇怪了,没有说出自己的身份,反而追问起来,“我是他堂嫂,你是谁?找他干嘛?”
苏文哲的确有几个堂哥,这个自称堂嫂的人不认识自己也不奇怪,应该是这两年才嫁过来的。
“我是他书院同窗,以前他借过书给我抄,现在从外地游学回来打算将书还给他,特意上来拜访。”苏文哲按着身上的褡裢,这样才能压下心中慌张。
“苏文哲?几年前就失踪了,听说被山上的土匪掳走了。”妇人倚着门框随意答道。
苏文哲此时也顾不得这么多了,“那他父母呢?”
“他爹娘去年害了时疫,棺材钱还是我们二房垫的。”
苏文哲似乎明白了什么,问过葬在什么地方之后也就没有再纠缠下去。
在农村,一个家庭失去了壮劳力或者继承人而无力支撑家庭的时候,就会遭到一些人趁机侵占财产,甚至会有意逼迫让其陷入绝境,俗称吃绝户。
吃绝户这种事情跟家族内外没有什么关系,反而内部更加容易操作,就这你还得谢谢他们。
正是因为如此苏文哲更是不敢表露自己的身份,因为事情已经做了,自己突然回来不会得到欢迎,难道让他们把吞的都吐出来吗?
说不定他们会将自己认定是冒充的私刑杀死,回头报告官府说是土匪,那可真的是冤死。
当过猪仔,又在海盗堆之中挨过毒打,特别是袁老八这种人身边跟了三年,苏文哲已经不再是那个只会读圣贤书的穷书生,毫不怀疑人性的恶。
不敢继续在村里待下去,而是趁着还没完全天黑朝着县城赶去,没有落脚点的农村就是荒郊野外,不说野兽,更加险恶的是人。
在县城客栈煎熬一晚上根本没睡,一闭上眼就不由得想起了当初私塾先生称赞自己聪慧时父母的欣喜,想起母亲当掉陪嫁镯子给他凑考资的光景,想起自己当初通过童试的时候父母的骄傲……
懊悔自己长时间待在县城,没有多回家陪父母,如今就是想陪也没机会了。
所谓的功名利禄在此时都变成了愧疚,自己追求的到底是什么?
这个世道为何如此……
早上起来枕头还是湿的,那神情更是一晚憔悴了许多。
第二天摸着光就买上一些祭品出发,因为村子的死人大多葬在村子旁的荒山之中,按照描述花费半天终于是找到了三个长满草的坟。
只有一个是立碑了,而那上面写的却是自己的名字,这是父母给自己立的衣冠冢,上面还有祭拜的痕迹,哪怕被时间消磨掉大部分。
而旁边的两个并没有立碑,更没有祭拜留下的痕迹,只是草草堆砌的坟包,里面是什么不言而喻,这一刻苏文哲直接跪倒在地狠狠的磕了下去。
“阿爹阿娘…儿子不孝,来晚了。”
说罢放声大哭,整个人弓起来抽搐,哭得喘不过气来,倒在地上好一会才缓过来。
简单收拾一下,拿出带来的祭品倒下一瓶浊酒。
“不孝子不能考取功名以慰二老在天之灵,此去不知何时才能归家,望父亲母亲莫怪。”
苏文哲祭拜一番之后没有太多犹豫便下山朝着县城赶去,然后花点钱坐上赶路的驴车离开这个地方。
…………
暮色把深屈湾涂成黄铜色,咸涩的海风推着粮船滑进港湾,放眼望去浪头砸在礁石上,碎成一片苍白的沫子。
男人挥动着手中的工具建造新的房屋,或者是开辟新的晒盐场,黄铜般的皮肤上滚着汗滴从顺着脊背滑落,口中呼嚎着嘹亮的号子。
女人们坐在乱石堆上补网,粗手指头勾着麻绳来回窜,破网在她们膝盖上张着口,活像被鲨鱼撕烂的鱼鳃,盐粒子糊在她们盘起的发髻上,跟着身子晃悠直掉渣。
晒场竹架子让渔网压得直打晃,海带干和咸鱼在风里甩着腥气,茅草屋顶漏出的炊烟混着的气味下一秒就被风扯成乱麻。
退潮的滩涂上,二三十个曾经佝偻如虾米的脊背正在淤泥里起伏,这些被丐帮称作“钱串子”的活工具,如今指甲缝里嵌满黑泥。
一个个在泥浆里摸索,当他的指尖触到硬物时,整个滩涂都听见变声期的破锣嗓:“雄哥!这青蟹比碗都大咧!“
泥猴们呼啦围作一团,举起来高呼,像是寻到宝藏一般。
整体就像是一副画卷,让静谧的小村庄在这乱世之中颇有一丝田园牧歌的感觉。
林远山本来想要找找法国佬的渠道,但突然才想起来自己不会法语,加上他们复杂独特的结构需要一点时间才能打探清楚,只能暂时搁置,转而带着满载的粮船回到深屈湾之中。
“回来了!远山哥回来啦!”只是靠近过来便引起了那些摸虾抓蟹的小孩注意,他们当即高呼起来,那些劳动中的人也都将目光投向这边。
那些小孩直接就跑了过来,身上那些殴打的淤青还没消去,被火钳烫伤的手臂还留着紫痂,却已能踩着泥沙健步如飞,有些还不忘举起手中的鱼篓朝着林远山高呼。
“大哥我抓了一个大螃蟹。”
前几天还自闭敏感的半大小孩,这才几天就完全焕发他们这个年龄段应有的活力,摸鱼上树都是一把好手。
叫来人手将那船里的两百支火枪给搬下来,林远山看都这个时间了,当即吩咐一声。
“你们去让大家把事情都先放下,把大家都叫来,我们试枪。”
“好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