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远山其实还有话没说出来,不留着那些泼皮无赖闹上一闹,自己哪有借口整顿他们。
经常跟基层打交道的林远山可太懂那些人了。
不然一开始那些难民为什么看着混混闹事没反应?甚至跟着起哄?他们精明着呢,就是趁机也想讨好处,想要道德绑架。
万一林远山怕事真就加米熬粥,他们就敢要更多的,说的不再是粥稀,甚至敢说为什么不是饭,为什么没有肉?
而且就算加了他们也不会认他的好,相反会觉得这是自己应该得到的,而他林远山就是一个冤大头,到时候闹起来不会停,永远都喂不饱。
至于林远山不松口那也是照常吃,反正闹事挨打的也不是他们,怎么算都不吃亏。
你要说真的是恶也谈不上,饿疯的人别谈道德,这是人性,无关其他,就是恶心人。
所以林远山直接釜底抽薪,将两件事连在一起,停了粥逼他们自己动手,告诉他们闹起来大家都没得吃。
同时用搭棚为由拉一批人出来,逐渐将青壮控制剩下那些人就翻不起风浪。
而且这是施恩,孙德忠他们知道是谁给他们吃饱饭,知道该听谁的。
恩威并施才能让这些难民听话,才能重建秩序,将他们引导到正轨,而不是再继续烂下去。
苏文哲倒也没想到这么多,他明白自己先是在书院不问世事,后面虽然接触了一点事情,但依旧欠缺些火候,还有很多需要学习的地方。
不过倒也想起了自己过来本来的原因,当即问了一句。
“都筹备好了,我们什么时候开张?”
“不急,再等等。”
林远山并不在乎这个,又或者说他在等什么。
“那我现在干嘛?”
“去监工,将这些难民根据不同情况分开,将孤儿,或者是失去支柱的单独安置,一些有本事的人才留意一下。”林远山笑着提醒,“你别看他们这么狼狈,但是能走到这里还活着的多少有点本事。”
苏文哲这边去办事,林远山的神情也很快归于平静,放眼望去那粥棚前蜿蜒的队伍,没有人知道他在等什么。
……
晌午,但天阴沉沉的,丝丝雨线飘落,街道上的人都行色匆匆。
外出几天的茶商此时闯了进来,只不过那反应多少有些奇怪。
往日这个时辰,石板路上早该有难民拽着麻木的孩子叫卖,今日却只剩轱辘碾过青石板的声响。
在骑楼底下躲雨的不再是散发浓重臭味的难民,而是挑担买馄饨的小贩在数铜板。
踏过青石板,雨水冲刷之下缝隙之中流出的不再是那腐臭的尸水,而是掺杂石灰的浑白汤。
靠近那歇脚的茶楼,只不过这次门口也不再围着一大堆乞讨的拦下自己,惹得一身烦躁。
倒是瞅见两个半大孩子缩在屋檐躲雨,他们脚踩着捆新扎的竹扫帚朝里看去。
茶商脚步稍慢看向两人,只不过看起来不是讨吃的,而是听着茶楼里面说书传出来的声音,因为他们手里捧着炊饼啃。
茶商带着疑惑走了进去,前几天自己走的时候还是满地的难民,怎么今天回来就变了这么多?
“掌柜的这是什么情况?”茶商一进来都不顾那伞上的雨滴汇成流滴落,便忍不住打听起来一句,“官府将那些难民都赶出去了?”
“哎哟刘老板回来啦!生意兴隆呀。”那茶楼掌柜的从账本之中抬头,听到这话当即便解释起来,“这哪能呀,全凭林老板仁义啊,在西郊荒地上支起粥棚,听说还专门搭棚避雨遮阳呢,那些难民都往那边去了。”
不得不说难民少了之后他们茶馆生意都好了起来,这能不开心吗?
经常来这边的都是熟客,这话开头便有茶客附和。
“不但施粥,还找人清理掉那些尸体,那股子恶臭都消散了,不然这种阴雨一闷,臭味十天半个月都不散。”
“你是不知道,这几天那是一车车往外拉,就旁边那条暗巷里面堆了多少,三辆板车压满才清理完,事后还那石灰都撒了两桶。”
“你看外面街道多干净没?那些原本小偷小摸的小子现在也是吃上林老板的米了。”
茶商颇为惊讶的看向那趴着听戏的两个,怪不得没人赶他们,同时也对这个林老板更加好奇,怎么也想不出是谁。
“这林老板是哪位?”
“当然是昌兴米行的林老板。”
只是这个更加让茶商疑惑,他在这里混了这么久,怎么就没听说过?
其他几人也都似乎明白,哄笑着解释。
“现在还没开业呢,估计这几天雨下的厉害,听说得等开天的时候。”
“林老板没话说,以后我们茶楼都得去关照一下生意。”掌柜举起大拇指附和一声,只能说这短短三天时间就将“昌兴”这两个字传播开来。
“哼,我看这人也就是炒作,等过几天开业之后粥棚一散,那些难民还不是得回来。”
众人都知道说话那人是另一家米行的人,正所谓同行是冤家,说这话也不奇怪,所以也都没怎么搭理,继续听着那台上说书拍起惊堂木。
“话说那……”
正所谓一场春雨一场寒,淫淫细雨之下已经是连续两天了。
哪怕在广州这种地方,阴雨之后也是透着一股阴冷,要是换做之前,恐怕又不知道有多少难民撑不过冰冷的雨夜。
但是现在虽然在郊外,那些难民能够躲在搭建好的简易棚户之下,竹子扛不住台风,但是这种春雨绰绰有余。
不用淋湿,甚至还能烤火,本来相互之间漠视的难民此时自发相互照顾。
但一丝药味萦绕不散,可见还是有人在这种天气下病了,而且不少,他们都被单独隔离了出去。
一个棚子走出来一身长衫的老人,大概六十岁往上,那胡子都发白了,身边跟着一个年轻的。
“不是疫病,季节多变引起的风寒,可惜灯枯油尽药石难医。”老人苦着脸摇了摇头,“唉…老夫尽力了。”
“生死有命,老先生既然尽力也就不用自责了。”
林远山心里有数,病倒大多都是些老弱,亏空身体本就撑不了太久,能死之前吃到东西都已经是十足的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