峡谷间寂静了片刻，死一般的沉默仿佛凝固了时间。
而后，是千万只妖兽齐齐的哀鸣，如暮鼓晨钟，回荡山海之间，凄厉而震撼，响彻天际。
那不是恐惧的嘶吼，也不是进攻的怒吼，而是一种来自血脉深处的告别之声。
紧接着，万兽动了。
四阶至七阶的妖兽，种族各异，鳞羽毛甲，奇形怪状，却此刻放弃了一切警惕与杀意，奔向彼此。
一只火鳞豹冲撞上一头风羽狼，烈焰与劲风碰撞间两者腾空翻滚，再重重砸落；却无爪牙撕咬，就连因剧烈撞击而产生的血气涌动，也被吞咽下去。
几只翼蛇盘旋在空中，不断俯冲而下撞入密集的兽群，每一次撞击都带出一圈震荡的尘埃涟漪，却没有留下血肉模糊的尸体。
没有利爪刺穿咽喉的凶残，没有毒牙咬断脊骨的杀意，更多的是拳对拳、骨对骨。
即便是最锋锐的獠牙，在这场厮杀中也无妖兽使用。
一头通体暗金的六阶狻猊与另一头岩甲巨象悍然相撞，骨骼碎裂声犹如雷霆炸响，但下一刻，两者同时仰天咆哮，血气自体内炸开，又被自己吞咽下去。
这不是屠戮，而是一场族群的祭奠——
一场没有胜负的生死诀别，一场以“最烈的方式”完成谢幕。
数以万计妖兽尸体堆积而成的丘陵，可却没有一滴鲜血真正洒落地面。
因为它们知道，这些不是战利品，而是种族为了延续的奉献。
每丢失一分，便意味着一只同族的牺牲被浪费。
就连一旁俯瞰的沈清池与沈墨，也在这片刻噤声。
“这……”沈墨喃喃，却找不到合适的词语形容眼前的悲壮。
尘埃缓缓落下，峡谷内终于归于死寂。
风，从山海绝地吹来，拂过泥土与石壁，带走了最后一点妖气残韵，却带不走这片山谷中沉沉的哀意。
无数妖兽横陈地面，或化作本体，或维持人形，密密麻麻的堆叠着。
它们的姿态千奇百怪，却无一面露惊恐或痛苦，皆安详如眠，仿佛在那最后一刻，它们看见了种族延续的光芒。
整个峡谷之地，未曾有一滴血液落地。
那是它们的克制，是族群最后的自尊。
最终，峡谷间只剩那只七星白猿孤身伫立。
它缓缓走到白发妖王的身边，沉默地俯视着这位昔日的引路者与好友。
许久，它才缓缓恢复人形，坐在白发妖王身旁，没有言语，没有动作，只是静静地坐在一旁。
下一刻，它的气息悄然断绝，如同一盏燃尽的灯火，无声无息地熄灭，如同白发妖王一般。
立于高空的鲲鹏妖帝，早在白发妖王倒下之际就转过身去。
她不愿看，这一幕种族相残的场景。
正因如此，她才会带着这些高阶妖王踏入山海绝地，让他们亲眼见证被魔染同族的模样，望能唤醒他们最后的理智与骄傲。
如今这番，便是她能想到最容易达成的方法。
听力敏锐如她，自然清楚每一次躯体的倒地声，每一声都如同敲击她的心头。
冰冷的风拂过，她泪如雨下，无声滑落。
这一刻，哪怕是妖帝，也难掩内心的沉痛。
这一刻，她不禁想起了那位已久未谋面的主人——那个时而睿智如神，时而笨拙得让人发笑的男人。
曾几何时，他牵着年幼的自己，走遍山河四海，见过尘世间最璀璨的光，也踏足过最肮脏的泥淖。
他用行动教会她什么是选择，什么是守护。
随着身后峡谷中逐渐归于寂静，她明白，轮到她登场了。
她曾一度以为自己早已隐世，与世无争。
却没想到，会有那样一个身着青衣的男子，准确无误地找到她的踪迹。
她本该毫不犹豫将其抹去，然而他身上，那一缕久违而熟悉的气息，却让她迟疑了。
男子没有动手，只是将山海绝地的现状娓娓道来。
没有威胁，也无哀求，只递出一个看似简单，却让她无法拒绝的方法。
一个可以阻断山海扩张的方法。
那并非什么高深的计谋，甚至可以说是最平庸不过的“阳谋”。
可她无法拒绝。
于是，便有了今日这悲壮而肃穆的一幕。
彩儿静静伫立于万兽伏尸的峡谷之上，目光缓缓掠过那一具具静谧无声的妖躯，神色中掺杂着怜惜与沉痛。
她缓缓闭上双眼，仿佛是在向某个远方之人低语告别：
“主人……彩儿终究，还是没能等到你。”
声音轻如风语，却透着沉甸甸的诀别。
她身形缓缓升空，衣袂鼓动，宛若神祇临凡。
在空中，她渐渐化作那尊传说中的神禽本体——鲲鹏。
浩瀚的蓝白双翅铺天盖地，遮蔽了苍穹，风雷鼓荡！
下一瞬，古老的咒语自她唇间低吟而出：
“以吾魂为引，吾身为容，聚万妖之血，归于万界之锁……”
音节回荡间，古老而神秘的吟诵，荡涤着整座峡谷。
刹那间，大地震颤，峡谷中早已沉寂的万妖尸体涌动起来。血气与灵魄被无形力量牵引而出，化作一道道血红与黯光交错的细流，奔涌而起，尽数涌入彩儿体内。
在那展开的巨翼之上，无数玄奥繁复的纹路若星河般浮现，灵光游走，脉络交织，逐渐闭合成一个恢弘无比的法阵。
远处峭壁之上，沈清池与沈墨屏住呼吸，望着这一幕——胸腔震荡，灵魂皆颤。
他们早已听闻了妖族之间的誓言，明白了这些妖兽并非为争斗，而是为守护最后的净土，才会屈辱的选择以这种方式终结自己的生命。
一道淡金色灵光于沈清池瞳中一闪而逝，他低声呢喃道：“不对劲！”
目光再度扫过峡谷中那万妖堆积的尸山，沈清池眉头紧锁。
直觉在警告他——此地绝非表面那般简单，可偏偏眼前所见又一切如常，尸体整齐，血气尽收，没有丝毫破绽。
他看了又看，却始终无法察觉出具体的问题所在。
反倒是一旁的沈墨歪头瞧了几眼，忽然低声感叹：“蛇妖真不少啊，你看——它们体型一个比一个大，密密麻麻地……好像把整个峡谷都围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