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师父...“崔管事的喉咙里挤出模糊的人声，“救...我...“
老周愣神的瞬间，阿青已经一把火烧着了路边的草垛。火光中，那些追逐的村民突然畏缩不前，他们光滑的脸皮在火光映照下呈现出半透明的质感，隐约可见里面有什么东西在蠕动。
“他们怕火！“阿青拉着老周冲出村口，“我在洞里看到的记载，这些怪物最怕两样东西——火和盐！“
两人没命地向山下逃去，身后传来此起彼伏的嘶吼声。跑到半山腰时，阿青带着老周拐进一个隐蔽的山洞。洞里果然如阿青所说，横七竖八躺着十几个半人半怪的生物，他们有的还保留着部分五官，有的则已经完全变成了无面人。
“这些都是这些年失踪的商旅。“阿青喘着气说，“他们喝下的药汤不够多，没能完全转化，就被同类抛弃在这里等死。“
老周在洞壁上发现了用血写成的文字，记录着一个可怕的真相：雾山村的村民早在百年前就已经死绝了，现在村里的“人“都是被某种山精寄生的躯壳。那些黑色药汤其实是山精的卵，喝下后会在人体内孵化，慢慢取代宿主。
“我们必须烧了那个村子。“老周咬牙道，“否则还会有更多无辜者受害。“
当夜，老周和阿青带着从镇上召集来的壮丁，背着油和盐重返雾山村。奇怪的是，村子静得出奇，所有房屋都空无一人，只有那些石碑静静立在村口，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他们知道我们要来。“阿青不安地说，“肯定躲起来了。“
壮丁们按照计划在村子四周倒油撒盐。就在火把即将扔下的瞬间，祠堂方向突然传来一阵诡异的歌声。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村长独自站在祠堂前，摘下了那张红漆面具。
面具下是一张布满皱纹的老人脸——这是老周在村里见到的唯一一张有五官的脸。村长露出一个诡异的微笑，然后整个身体突然像蜡一样融化，变成一滩黑色的粘稠液体渗入地下。
与此同时，所有石碑同时裂开，里面爬出无数细小的黑色虫子，潮水般向四周扩散。
“点火！快点火！“老周大喊。
火焰瞬间吞没了整个村庄，那些黑色虫子在火中发出刺耳的尖叫。空气中弥漫着血肉烧焦的恶臭，混合着某种草药的味道，令人作呕。
大火烧了整整三天三夜。当最后一缕黑烟散去时，雾山村已经化为一片焦土。老周和阿青带着人在灰烬中搜寻，却连一具尸体都没找到，只有那些石碑依然矗立着，上面的名字清晰可辨。
“师父，你看这个。“阿青从祠堂废墟中挖出一个铁盒，里面装着一本发黄的册子。
册子记载着雾山村真正的历史：百年前，村里来了个自称能炼制长生不老药的方士。村民们信以为真，按照方士的要求在冬至日献祭了第一个外乡人。没想到所谓的仙药其实是某种山精的卵，喝下药的人虽然获得了长久的生命，却逐渐失去了人的形态和心智。
老周合上册子，长叹一声：“贪婪是比任何妖怪都可怕的东西。“
下山时，阿青突然指着远处的山道：“师父，你看那是不是...“
老周顺着望去，只见山雾中隐约可见一个戴面具的人影，正缓缓向深山走去。那人走路的姿势僵硬怪异，肩上似乎还扛着一个不断挣扎的麻袋。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想起了村志上的最后一句话：“山精不死，只需一卵，便可重生。“
远处的山林中，隐约响起了似人非人的歌声，随着山风飘荡，久久不散。
回镇的路上，老周和阿青都沉默不语。背后的山林里偶尔传来树枝断裂的声音，像是有什么东西一直在远远跟着他们。老周几次回头，却只看到被山风吹动的树影。
“师父，我们是不是该把这事告诉官府？“阿青终于忍不住开口，声音压得极低。
老周摇摇头，铜烟袋里的火星在暮色中忽明忽暗：“官府管不了这种事。再说...“他警惕地环顾四周，“谁知道镇上有没有人喝过那黑汤？“
这句话让阿青打了个寒颤。他想起了雾山村那些石碑上的名字——最早的可追溯到八十年前。如果山精真能潜伏这么久...
回到镇上的药铺已是深夜。老周吩咐伙计们紧闭门窗，又让阿青在门槛下撒了一圈盐。他自己则从内室取出一个落满灰尘的木匣，里面装着几道黄纸符咒。
“二十年前我师父留给我的，说是遇到不干净的东西时用。“老周苦笑着摩挲那些泛黄的符纸，“没想到真有派上用场的一天。“
阿青刚要说话，药铺后院突然传来“咚“的一声闷响，像是有什么重物掉在了地上。两人对视一眼，老周抄起捣药用的铜杵，示意阿青拿着火把跟在他身后。
后院空无一人，只有晾晒草药的架子倒了一个。老周刚松了口气，阿青却一把抓住他的胳膊，颤抖的手指指向墙角——那里有一串湿漉漉的脚印，从墙头一直延伸到药房后窗。
脚印很小，像是孩童的，但每一步都深陷泥土，仿佛背负着极重的分量。更诡异的是，脚印间还拖着一条细长的痕迹，像是有什么东西被一路拖行。
“它...它跟着我们回来了...“阿青的声音带着哭腔。
老周顺着脚印来到后窗，发现窗纸上破了一个小洞。透过洞口，他看见药房里的药柜被人打开过，几味珍贵的药材散落一地。而在柜台边缘，赫然放着一碗还在冒热气的黑色液体，表面浮着一层油脂，散发出甜腻的气味——和雾山村里见到的一模一样。
“快走！“老周拽着阿青就往门外冲，“它想让我们喝下那东西！“
两人刚冲出药铺，就听见镇子西头传来一阵尖叫。紧接着，东面也响起了慌乱的脚步声和哭喊声。整个镇子仿佛突然惊醒，到处都是奔跑的人群。
“怎么回事？“老周拦住一个慌不择路的镇民。
那人脸色惨白，语无伦次：“王屠户家的小子...脸...脸没了...李掌柜的老婆也...“
老周心头一沉。他早该想到的，山精不可能只盘踞在雾山村。那些黑色虫子，那些石碑，那些失踪又重现的人...它们早已渗透到附近的村镇，只是平日里戴着“人皮面具“生活罢了。
“去码头！“老周当机立断，“找条船离开这里！“
通往码头的路上，越来越多的房屋亮起了灯。不时有惨叫声从街巷深处传来，间或夹杂着一种诡异的、像是湿木头摩擦般的笑声。阿青不小心踩到一滩粘液，低头一看，竟是半张正在融化的人脸皮。
码头上已经聚集了不少逃难的镇民。船夫们坐地起价，一条小舢板就要十两银子。老周正要掏钱，突然听见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惊恐的尖叫。
回头望去，只见镇口方向缓缓走来一队人影。他们穿着镇民熟悉的衣服，走路姿势却僵硬得不自然。为首的正是今早还来药铺抓药的赵铁匠，只是此刻他的脸上戴着一张粗糙的木制面具，面具下方不断滴落黑色黏液。
“他们来了！“有人崩溃地大喊。
人群顿时乱作一团。老周和阿青趁机跳上一条无人的渔船，砍断缆绳。船刚离岸，他们就看见码头上的人群像割麦子一样成片倒下。那些戴面具的“人“动作快得不可思议，每一个被他们碰到的人都会在几息之间停止挣扎，然后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脸上慢慢“长“出一层光滑的皮肤...
渔船顺流而下，老周拼命划桨，直到镇子的轮廓彻底消失在晨雾中。阿青瘫坐在船尾，眼神呆滞：“师父，我们能逃到哪里去？如果它们已经...“
老周没有回答。他的目光落在船舷上——那里不知何时多了一串湿漉漉的小脚印，一直延伸到船底的阴影处。阴影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发出轻微的、像是湿木头摩擦般的笑声。
三天后，渔船漂到了下游的临江城。守城的士兵发现船上只有两个疯疯癫癫的男人，一个不停念叨着“无面“，另一个则总是突然回头，对着空气大喊“别过来“。他们的眼睛布满血丝，指甲缝里全是自己抓挠的血痕。
更奇怪的是，船舱底部积着一滩黑色粘液，里面泡着十几张完整的人脸皮，有老有少，表情都凝固在极度惊恐的瞬间。当士兵用长矛去挑时，那些人脸皮突然同时睁开了眼睛...
临江城的瘟疫是从半个月后开始的。起初只是几个流浪汉失踪，后来有人在巷子里发现了几具没有脸的尸体。等到官府察觉不对劲时，城西已经整条街的人都戴起了面具，说是能防瘟病。
一个细雨蒙蒙的傍晚，守城的老兵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码头——是那个叫老周的药商，脸上戴着一张精致的描金面具，正对来往的商旅说着什么。他身后站着个年轻人，面具边缘露出一截像是烧伤的疤痕。
“雾山村的药材，品质上乘...“老周的声音沙哑低沉，面具下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询问的客商，“特别是冬至前后采的，药效最好...“
远处的临江塔上，守夜人无意间用望远镜看到，老周说话时，面具下沿时不时滴落几滴黑色液体，落在石板路上竟像活物般蠕动着钻入了缝隙。而当那个年轻人转身时，后颈处隐约可见皮肤下有什么东西在蠕动，形成一张模糊的人脸形状...
又一年冬至将至，临江城的药材市场上新开了一家铺子，招牌上写着“雾山珍品“。店主人很少露面，所有交易都由一个戴面具的伙计打理。有好奇的孩童曾从门缝中窥见，漆黑的店内墙上挂满了各式各样的面具，而最显眼的位置，赫然是一块风化的小石碑，上面隐约可见“临江“二字...
江风拂过，带来远处山中若有若无的歌声，调子古老诡异，词句却清晰可辨：
“……无面无心亦无魂，
长生路上尽同人。
一碗黑汤千秋岁，
且看明朝谁为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