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晶晶发廊的出现,让府河北街的颜色一下子就从千篇一律变成了五彩斑斓。

府河北街,这条据说有着上百年历史的街道,依府河而建,其主体就是一座中小型工厂、一所小学、一家机关单位、一家小型医院,以及数百间平房和七八条小巷子,而这些弯弯曲曲的小巷子延伸个百十米,就来到了府河边。

1994年3月,刚过完春节,一对年轻的男女来到了这条街,把益州冰箱厂门口的修车铺给盘了下来。

经过几天的“装修”——其实也就是简单地贴点墙纸,换点灯泡,更新点物件,原本破破烂烂、充满机油味的修车铺就变得焕然一新了。尽管按照现在的标准,它显然还是相当简陋的,但在那个年代,绝对可以称得上是惊艳了。

对相当一部分街坊来说,那种红色、白色、蓝色相间的旋转灯,是这辈子第一次见。“晶晶发廊”的招牌上,布满了五颜六色的小灯泡,也是他们这辈子第一次见。而室内透出的粉红色灯光,也让街坊们感到新奇——在他们的印象中,正常的理发店应该都是白色的,耀眼的,还时不时吱哩哇啦地闪烁几下、响动几下的日光灯才对。

至于那对年轻男女,也引起了街坊们的关注。街坊们从没见过如此打扮的人,这对年轻男女顿时成了整个府河北街,乃至府河中街、府河南街的焦点。

男的被叫作“小白”,也不知道到底是因为姓白,还是因为皮肤白,或者是因为他总是喜欢穿着白得发亮的的确良衬衣,配着紫色或者深蓝色的喇叭裤。从他身边经过的时候,总是可以闻到浓浓的香味,也不知道到底是从他那耸上天的飞机头上的发胶味,还是身上的香水味。

小白看起来大概二十出头,说话细声细气的,温柔得像一只小绵羊。让人感到奇怪的是,有些街坊路过的时候,他总是故意扭头不理,而有些街坊路过的时候,他却会用他那奇怪的普通话说着“欢迎光临”。

倒不是因为说普通话奇怪,而是小白的普通话口音实在是太奇怪了——既和电视里播的不一样,也和小学老师教的不一样。

有人说,这是香港口音的普通话,小白一定是从香港学成归来的。

也有人说,这是台湾腔,小白多半是在沿海台商的店里学了点东西。

“呵呵,画虎不成反类犬,刻鹄不成反尚鹜。”益州冰箱厂那位见多识广的销售科长却摇着头,露出轻蔑的眼神。他表示,那压根不是什么香港、台湾口音,而是刻意模仿的,并且还模仿得很不像。

至于那位晶晶,似乎不太爱说话。她头发烫着波浪卷,总是可以遮住她的小眼睛。从远处看,只能看到耀眼的口红和若隐若现的眼影,还有她那既迷离又略显紧张的眼神。

晶晶总是穿着超短裙和高跟鞋,喜欢一个人坐在门口,默默地抽着烟。

在1994年,即使是在蓉都市这样的西南省会城市,女人要是穿着超短裙,化着浓妆,叼着一支烟,一定会令人侧目的。

不过,时间一长,这条街上的人们也就习惯了她的存在。

这天,天气阴沉,整个天空都是黑压压的一片。晶晶的发廊一点生意也没有,她更是像往常一样,点了一支烟,惆怅地坐在门口。

同样惆怅的还有11岁的府河北街小学五年级一班学生余在渊。他怎么也不会想到,一向品学兼优的他,竟然会在这种天气被赶出校门。

对于长期学习成绩名列前茅且年年被评为三好学生的他来说,这简直就是奇耻大辱。而他与其他36名同学被赶出学校的理由,竟然是如此荒唐:他的头发梳成了中分头。

在整个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在以郭富城为代表的高颜值港星的带动下,中分头都可以算得上是最受男士欢迎的发型,不仅男青年喜欢,小男孩也喜欢。以余在渊班上为例,总共就只有12个男生,竟然就有11个梳了中分头。

本来这也不是什么事儿,可在前一晚上,府河北街小学的王校长因为一点鸡毛蒜皮的事和自己的老公吵得不可开交。更要命的是,王校长还吵输了,且输得很惨。

夫妻间吵架,本就是常见的事。可在蓉都市这样一座盛产怕老婆男人的城市,女人吵输并不常见。而在学校说一不二的王校长吵架吵输这种事,更是举世罕见。

巴西的一只蝴蝶振动翅膀,尚且可能引发美国某个州的龙卷风。校长大人在老公那受了委屈,自然可能引发全校男生的大悲剧。

那天,王校长板着脸来上班,门口执勤的男生见她来了,立刻恭恭敬敬地给她敬了队礼:“王校长好!”

王校长扭过头一看,这位男生竟然把头发梳成了一丝不苟的中分,顿时火冒三丈。

“把冯主任给我请过来!”王校长命令道。

于是,刚刚走进校门的几位高年级女生受宠若惊地往冯主任的办公室狂奔而去——校长的派工,可真是至高无上的荣耀。

冯主任是府河北街小学的教导主任,她的被召唤,预示着一场血雨腥风。

“冯主任,你看咱们学校的学生,都挺时尚的啊。”王校长见到冯主任后,突然笑呵呵地对她说。

冯主任看了一眼那位男生,立刻心领神会,假装随意地说道,“是啊,要不怎么说,学生的精神风貌挺重要的呢。”

王校长嗯了一声,板着脸走了。

冯主任赶紧一路小跑回到办公室,思考片刻后,立刻召集各班主任开会。她要求,立即检查学生的发型,男生平头,女生齐耳短发,才视为检查合格。对于发型不合格的,整改完成后才能正常上课。

这下子,整个学校哀号一片,经过各班的初步排查,全校八个班,发型不合格的女生共计85名,男生共计37名。冯主任敏锐地发觉,如果真照着她最初的部署去执行,打击面实在是太广了。

她仔细回忆了下当时的场景,研判起王校长的每一句话和话里的话、每一个表情和微表情、每一个动作和小动作。终于,她体会到了王校长看不惯的,其实只是男生的中分头而已,于是果断地更新了命令。

“男生的中分头,太像街娃了,得让他们重新剃头后再回教室上课。至于女生的长发嘛,哈哈,虽然教育界都在倡导和鼓励女生留齐耳短发,但我们还是不能一刀切,因为这毕竟是一个历史问题嘛。我们必须得尊重女同志在历史上留长发的习惯,慢慢地引导她们将发型逐渐改成青春活泼的齐耳短发!”

领导就是领导,说话水平那叫一个高,女生的长发保住了。

但同时,所有留着中分头的男生遭殃了。

余在渊就是其中一个,他和其他36名同学得到的命令是“要么剃头回来上课,要么滚蛋。”

传着传着,有好事者将命令改成了“留发不留头,留头不留发”,让人毛骨悚然。

学校门口的老何理发店,顿时生意爆棚。

看着同学们热火朝天地排队理发,余在渊却径直往家的方向走去。

“你不剃头了吗?”同班的张明德在排队的队伍里拉住了他。

“我得回去找妈妈要钱。”余在渊无奈地说。在平日里,他可是连一分零用钱都没有的。

张明德赶忙掏了掏口袋,掏出了一张一元的纸币、一枚五角钱的硬币和六枚一角钱的硬币。

“够我们两个人理发了,我借给你,先理了发赶紧上课吧!”

余在渊谢了张明德,然后摇了摇头走了。他明白,要是妈妈知道他未经允许就敢“欠外债”,肯定会好好地收拾他一顿。

张明德叹了口气,用怜悯的目光目送着余在渊往他妈妈的单位走去。

余在渊怯生生地回到卫生局的大院,来到妈妈的办公室,却被告知,妈妈正在开会。

余在渊的妈妈周雪梅,此时正在会议室里小心翼翼地向局长汇报着工作。

余在渊无可奈何地坐在会议室门口,焦急地等待着会议的结束。

约莫过了一个小时,周雪梅才从会议室出来。

“你这兔崽子,什么时候学会了逃课?”周雪梅一出会议室,就开启了咆哮模式。

余在渊老老实实地把事情的经过告诉了妈妈。

火冒三丈的周雪梅立马抓住余在渊的头发,往外拽。

“我早就说过了,只有这些不三不四的街娃才会留你这种中分。这下好了,你妈的脸都被你丢尽了,马上让老何给你剃个光头!”

余在渊感到,从卫生局到老何理发店的这两百米路,是他长这么大走过的最长的路,他在这条街上、在这个小学里所获得的所有荣誉、所有赞誉、所有尊严,此时此刻,都已灰飞烟灭。

让余在渊没有想到的是,老何的理发店竟然关门了。原来,拜王校长所赐,老何的理发剪,都要剪得冒烟了,才把那些男生的中分剪成平头。这一个多小时的工作量,比平时三天都多。

剪完最后一个客人,老何已经累得几乎要趴下了,他赶紧关门回到阁楼上休息休息。

“要不,我们明天再来吧!”余在渊怯生生地说。

“想得到美,又找到了不上课的理由了是吧?”周雪梅恶狠狠地瞪了余在渊一眼,“冰箱厂楼下不是新开了一家理发店吗?去那里剪了就去上课。”

于是,周雪梅揪着余在渊的衣服,来到了晶晶发廊。

小白看着气势汹汹的周雪梅,惊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甚至还没决定到底是爱理不理还是“欢迎光临”,周雪梅已经揪着余在渊闯进了发廊。

看到发廊的椅子上没有人,周雪梅直接把余在渊推上去坐着。

“给我儿子理个平头就行。”周雪梅对同样目瞪口呆的晶晶说道。

“我们发廊其实是不——”晶晶怯生生地说。

“请稍候,我们赶紧准备一下!”小白打断了晶晶的话,冲进里屋,麻利地找出一块布,手忙脚乱地给余在渊系在脖子上,招呼晶晶赶紧干活了。

晶晶看到周雪梅那说一不二的气场,顿时明白了。她赶紧走进里屋,拿出一把剪刀。

周雪梅看着晶晶手里的剪刀,陷入了沉思。这是一把多么别致的剪刀啊——做工考究、闪闪发亮,与老贺的理发剪刀刃长、刀把短相反,这把剪刀的刀刃极短,刀把极长。

“你这是什么剪刀啊?怎么和那边的老何理发店的完全不一样呢?”周雪梅终于忍不住好奇心,发问了。

“这个——这个——”晶晶立马涨红了脸。

“哦,我们发廊都是用的这种剪刀,从香港那边带来的。”小白赶紧回复,“和理发店的不一样的哦。”

“哦。”周雪梅撇了撇嘴,不再追究。

晶晶使出了浑身解数来为眼前这个小屁孩理发。

余在渊觉得,眼前的这个理发师技术实在是太差了,连老何的那个年仅十五六岁的学徒都比她强上一百倍。

可他根本不敢抗议,害怕惹妈妈觉得自己是在抗拒理发,不高兴了。

然而,妈妈终于还是不高兴了。

“这位小同志,你怎么一直用这一把剪刀呢?你的推子呢?”周雪梅气呼呼地质问。

晶晶一脸茫然,赶紧看了看小白。

小白心领神会,赶忙毕恭毕敬地回答:“用推子的,都是传统理发店,我们新式发廊,都不需要推子的,您看,这就是从香港那边传过来的理发技术。”

“哪那么多废话!认真理发就行了!”周雪梅呵斥道。

小白知趣而又委屈地退到了一旁,心里暗暗地诅咒起眼前这个讨厌的女人。他边察言观色,边偷偷地为晶晶提供艰难的技术支撑。

晶晶发廊里的这四个人,都在煎熬。半个小时后,煎熬终于结束了,余在渊的头发终于被剃成了平头。与其说是平头,不如说只是勉勉强强地剪短了而已,一点也不平。

小白按照“竞争对手”老何理发店的标准,收取了一元钱的理发费用。

“下次不在这家理发店里理发了,真是太糟糕了!”周雪梅边走边开启了抱怨模式。

“是的是的,太糟糕了,太恶劣了!”余在渊赶紧附和着。

“该让你们王校长这样的狠角色来收拾下他们!”周雪梅还没消气,她似乎都有点气糊涂了,“让他们知道,不认真学习,不认真干活,该是什么下场!”

“是的是的。”余在渊边小跑着边说,“不过不劳校长出马,爸爸已经收拾过他们了!”

“你爸和这事有什么关系?”周雪梅停下了脚步。

“上周我还看见爸爸在打这个阿姨的屁股呢。”余在渊说。

“小孩子不要乱说话,听到没有!”周雪梅立刻喝止住了余在渊,“小小年纪,就学会了造谣生非!再这样的话,小心我打烂你的屁股。”

“对不起对不起,我错了。我马上就上学去。”余在渊的眼圈泛红了,他眼见形势不妙,赶紧借故溜走了。

余在渊回到学校后,张明德和唐江立刻凑上前去,关心起他来。

唐江不在那37个倒霉鬼之列,并且是班上唯一一个幸存、没被赶出去的男生,颇有点看热闹的心态。

他看了看张明德的发型,又看了看余在渊的发型,然后摸了摸自己的平头,发表了他的评论:“我敢和你们赌一包果汁大冰外加一根麻酱雪糕,余在渊的头绝对不是何师理的。”

余在渊也不隐瞒,绘声绘色地给他们描述起今天的遭遇。

“你说的那把精致的剪刀,是不是全是金属做的,连一点塑料或木头都没有?”唐江问。

“没错,就是那样的。”余在渊好奇地问,“你怎么知道的?难道你也去那里理过发?”

“没有,但你忘记我家里是做什么工作的了。手术剪我还是认识的。”唐江补充,“我家里都有,上周手工课我带来的剪刀,就是手术剪。”

唐江的妈妈在医院里工作,唐江也经常拿一些手术剪、听诊器一类的东西到学校里玩,有时候也着实让同学们羡慕。

余在渊恍然大悟,是觉得晶晶的剪刀似曾相识,原来唐江也有一模一样的。

可是,理发师为什么要用手术剪呢?

唐江看出了他们的疑惑,赶紧解释说:“你们还真以为这家店是做理发生意的,他们啊,做的是不正经的生意。有一天,店里那个男的对女的说,哦哟,你说,万一真有一天,有关部门来检查,我们连理发剪都没有,怎么说得过去啊,我好怕怕,你赶紧去买套工具来。女的说,看你那熊样,不就是剪刀吗,这个容易,哪天喊医院里的客人带把医用剪刀来就行。于是,就有了这样一把莫名其妙的剪刀,把你的头发剪得乱七八糟的手术剪。”

唐江惟妙惟肖的表演,让余在渊和张明德乐不可支。

“你怎么知道的?编的吧?”张明德问。

“这怎么可能?我这是合理推测。”唐江严肃而傲娇地说。

余在渊和张明德开怀大笑。

和儿子的开怀大笑不同,此时此刻的周雪梅,却没精打采地回到办公室,关上门呆坐在办公椅上。

尽管几分钟前她喝令儿子“不要乱说”,但她太清楚自己丈夫余前进的为人了。

她甚至开始有一点点心疼起余在渊来,在她的印象中,起码有三五次因为这种事情和儿子发火了。

印象最深的一次是在余在渊上小学一年级的时候。

那天,余在渊突然问她了一个问题:“妈妈,什么是想入非非啊?”

“想入非非,就是脱离实际的胡思乱想。”周雪梅认真地解释了起来,“就比如说,你在上课的时候,想着踢足球,就是想入非非。又比如说,你五音不全,却想着去参加青年歌手大赛拿个大奖,这也是想入非非。”

余在渊皱起了眉头,还挠了挠头:“原来是这样,和我之前理解的不一样啊。”

“那你理解的是什么样呢?”周雪梅边笑着端起了茶杯,边随口问道。

“我理解的是喜欢。”余在渊认真说。

噗的一声,周雪梅正在喝的水喷了出来。

“你这也太离谱了吧,想入非非再怎么也不可能解释为喜欢吧?你这个学习能力,真的是太糟糕了。”周雪梅皱着眉头,摇着脑袋,不屑地说道。

“我就是因为那次听到爸爸对孙菲阿姨这么说,才这么理解的。”余在渊委屈地解释道。

孙菲是家里请的保姆。

余在渊读小学一年级的时候,也正是周雪梅和余前进夫妻最忙碌的时候——周雪梅正好处在副科到正科提级的关键时刻,余前进又恰好在背水一战,准备在生意上打个翻身仗,两人都忙得不可开交,于是请了一个保姆给家里做饭、打扫卫生。

周雪梅放下杯子,对余在渊上下打量了一番,确认他不是闹着玩的,就轻描淡写地问了起来:“你爸是怎么说的呀?”

“他说,孙菲菲啊,你那么漂亮,那么迷人,我敢打赌,你在你们村里,一定有很多男人对你想入非非吧。想——入——非——非。”余在渊学起了爸爸的语气。

周雪梅的脸一下子就绿了。

“今天的作业做完了吗?”她叉着腰,对余在渊怒目而视。

“写完了!”余在渊怯生生地回答。

“写完了就不知道去复习和预习吗?老师平时是怎么教你的?我平时是怎么教你的?真是的!”周雪梅火了,请余在渊吃了几颗栗子后,就气呼呼地出门了,留下目瞪口呆、茫然不知所措的余在渊。

后来,每当周雪梅想起余前进的胡作非为,余在渊立刻就成了她的出气筒。

或许,是应该找余前进好好谈下了吧,不指望他能悬崖勒马,能让他稍微收敛点也是好的。

此时此刻,余前进正出差在广东谈生意,周雪梅下定决心,在他出差回来的第一天就摊牌。

几番联系,她终于搞清楚了余前进回来的日期。

一周后的周五下午,周雪梅提前下了班,在家里焦急地等待余前进回家。

周雪梅掰起指头算了起来,自己和余前进认识十五年,结婚也有十二年了。自从余前进辞职下海,生意越来越好后,拈花惹草的本领也随之见长,不论是街坊邻居,还是单位同事,甚至中学同学,都提醒过周雪梅。

“这是他们在嫉妒我找了一个好老公,这是他们在嫉妒我找了一个好老公,这是他们在嫉妒我找了一个好老公。”

每当遇到这种情况,周雪梅总是在心中默默地念了三遍。她发现,连续快速地念叨了三遍后,心情顿时就好了。她不知道的是,谎话说多了,也就成了真理。

然而,儿子无意中的那句话,竟然成了戳穿这个“真理”的那根刺。毕竟,儿子是没有理由嫉妒自己的妈妈有一个好老公的,尤其在妈妈的老公恰好是自己的爸爸的情况下。

终于,余前进回到了家里。

“我拜托你!”余前进听完周雪梅的控诉后,叹了口气,“你想要诬蔑我,好歹也拿出点证据吧。比如说,一张相片,一盘磁带,一件衣服什么的。你张口闭口老徐说、吴婶看到的,我觉得都没有辩解的必要了。”

面对着周雪梅的指控,余前进显然满不在乎。

周雪梅的心在滴血,她的心中已经燃起了一百种收拾余前进的办法,可她永远不会行动。

正巧这时候,远处似乎传来了余在渊的声音。打开窗户一看,余在渊正和一群同学在放学路上。

“我到家了。”余在渊说。

“余在渊到家了,住得离学校近真好呀!”一位女生羡慕地说,“我和高洁还要走十分钟才到得了呢!”

在那个年代,走路十分钟确实算得算是一段不近的路程了,况且还是小学生呢。

“是啊,这可是我们羡慕不来的呢!鹿鸣儿,你说是吧,嘻嘻嘻。”高洁说。

“小鱼明天见。”鹿鸣儿说。

“不!是天天见!”高洁说。

两个女生就像说相声一样的,一个逗哏一个捧哏。余在渊仿佛是一个热心的观众,此时才说了第二句话:“再见!”

余在渊走进家门,等待他的,竟然是妈妈的冷冰冰。

“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了吗?”周雪梅又拿出了他的这句老话。据不完全统计,这句话她一年起码要说上一百五十次。

“我——”余在渊赶紧开动脑筋,仔细想了起来——最近没有任何考试,也没有任何违反课堂纪律的行为,就连例行的学雷锋做好事,他也积极地参与了,哪里可能有错啊?

砰的一声,暖瓶在余在渊的身边爆炸了,原来是周雪梅扔的。

余在渊面如土色,完全吓傻了。

周雪梅面对着吓傻了的余在渊,也毫不怜悯,她用力地把暖瓶的茶渣踢起来,往余在渊的身上踢去。

“你要干什么?”余前进忍不住想干预。

“你闭嘴!”周雪梅厉声喝道,“今天我要好好教育余在渊,你休想阻止!”

余前进也失去了刚才狡辩时的意气风发,他的自信和勇气随着暖瓶的爆炸声,消失得无影无踪。

倒是余在渊再也忍不住了,哇的一声大哭了起来。

“要你不检点!要你随意调戏小女孩!要你和那些小女孩打得火热。”周雪梅有点歇斯底里了,“再敢这样,你的下场就和这暖瓶一样!”

余前进的顿时涨得通红,他显然明白周雪梅的弦外之音。

“小小年纪就这样,长大以后别和某些人一样,把持不住自己!”周雪梅边说着边冷冷地瞟了余前进一眼。

余前进倒是没有更多的反应,反倒是余在渊再也忍受不了这样的压迫,夺门而出。

周雪梅象征性地追了两步,便停止了脚步,回家歇息了。

余在渊无助在街上跑着,跑着,等他耗尽体力的时候才发现,他已经不知道自己跑到哪里了。

妈妈的无理取闹,让他寒心。妈妈的不理不睬,更让他的心冷透心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