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急转直下

十月初五日,清早。

徐一邈喊上宁、台两府书商,要与他们一道前往文会堂。

宁、台两府书商嘀咕:“昨日不是还稳坐钓鱼台,今天怎就开始急了?”

徐一邈苦笑道:“此一时彼一时,若文会堂还不交付图书,我等也别浪费时间,早去杭州购置其他词话要紧,不然迁延日久,我等在本府失了信誉,易被其他书商钻了空子。”

宁、台书商对望,亦觉有理,便随徐一邈一同去了。

到了文会堂,三人寻得邹掌柜讨要说法。

徐一邈道:“文会堂有多少书册便给多少,若仍坚持到酉时才备齐,我等是绝难从命!”

其他两人也附和:“是啊!可别告诉我们,文会堂现在连一册书都没有?”

“莫不是传言为真,文会堂的雕版已被毁掉?那即便贵坊加紧刊刻,也要拖延个八九日,我们可等不起!”

邹掌柜面露苦色,良久叹声道:“此事说来话长,并非我有意戏耍诸位。不如这样,你们可先到杭州另寻词话平替,若酉时前我不能将书册备齐送至武林码头,则任凭诸位与他人买卖,且先前的一成定钱,我文会堂也双倍奉还!”

“好!”徐一邈拊掌道,“我无异议!不知两位贤兄意下如何?”

宁、台两书商思索片刻,认为此议有利无害,自然也无不应允。

三人回到邸店吩咐仆僮收拾行李,准备乘船前往杭州城。

刚到南渠街码头,三人就被头戴逍遥巾作儒士打扮的孙成拦下。

孙成笑吟吟道:“在下杭州藏心斋掌柜孙成,苦候三位贤昆仲久矣!”

徐一邈面露古怪:“不知孙掌柜找我等何事?”

孙成客气道:“听闻几位订下文会堂的词话本子,却久不能支取图书。俗语有云,东边不亮西边亮,在下也管着书坊,这买卖与他不成,与我却未必不成,几位以为如何?”

宁、台两书商对望一眼,眼中俱是一亮。

“你们藏心斋也有新编的词话?”

孙成爽朗一笑:“这不巧了嘛,在下还带了一册,三位贤昆仲大可一览。”

说罢,孙成从衣袖中掏出一本书来,递给三人。

徐一邈接过一看,顿时呆住,竟是《包侍制出身传》。

宁、台书商也凑过来看,也齐齐被惊住。

三人翻阅书册,内容与先前订书时,在文会堂看到的书稿一致。

“这书不对吧!”徐一邈率先开口,“怎与文会堂的书稿一模一样。”

孙成哈哈一笑:“贤昆仲莫要惊讶,这书稿本就是杭州选家所编,他能卖给文会堂,也能卖给我,当然若是文会堂已刊刻,我自然不好再刊印,可他们能给你们成书吗?”

三府书商一时语结。

孙成又道:“三位总是要购置图书回去,若觉得此书还行,可随我到杭州详谈,在下已在北关酒楼订下雅间,扫榻相待!”

三人嘀咕一阵,都觉有现成的书册,比大海捞针寻平替强得多,便道:“如此,恭敬不如从命。”

孙成引一行人上了客船,由塘河直往北关,四十里水路,顺风顺水,一个多时辰便泊船靠岸。

登了岸,徐一邈道:“我们几个毕竟与文会堂签有契据,过了酉时方才算爽约,我安排仆僮在岸等候,若过了时辰未见文会堂载书过来,再与你买卖,孙掌柜且莫怪罪。”

孙成脸上笑意连连:“几位重信守诺,孙某敬佩的紧,怎会怪罪?”

同时孙成心中冷笑不止:莫说等到酉时,就是等到明日,文会堂也不可能将书运来,若能来我就把运河水喝个精光!

在邀几人往酒楼前,孙成特地带他们到藏心斋看了刊印好的书册,要不是徐一邈拦着,怕宁、台书商当场就把图书买下,他们可不信文会堂能履约。

北关酒楼里,几杯黄汤下肚,酒酣正浓。

孙成有些飘飘然,三府书商已成他囊中之物。

“三位老兄,不是在下夸口,我手上还有几个不错的本子,到时必定在全浙畅销,咱们合作机会长着呢。”

徐一邈问道:“不知是什么样的本子?”

孙成得意道:“一本是《薛仁贵跨海征辽故事》,一本是《刘知远还乡白兔记》,就等打磨一番,合了韵,便可刊刻。”

宁、台两书商闻言瞬间两眼放光,唯独徐一邈有些失望。

这两本书从名字便知是前元就有的戏文,无非新填些唱词,还是新瓶装旧酒,无甚新意。

若在以往,他还真有兴趣购置贩卖,可昨晚看了方原给的书稿后,顿觉什么说唱词话,什么传奇故事都不香了。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徐一邈竟第一次明白了元稹的心境。

他现在对陈旧的词话唱本完全失去兴趣,只盼着方原何时将新书稿刊印,那才是通俗文学的大变革。

孙成还在自夸,并询问徐一邈:“时间也差不多了,咱们是否定下买卖?”

徐一邈看了看天色,淡淡道:“再等等吧。”

孙成一撇嘴,心道:“还等?”

恰在此时,一个身着短褐的伙计突然闯进了雅间。

“掌柜的,不好了!”

“你才不好呢!”孙成脸颊微红,尽显醉态。

伙计哭丧着脸道:“城里几个书铺,忽然开始售卖起《包侍制出身传》!”

孙成一愣,奇道:“胡说八道!咱的书今日刚装订好,怎可能出现在城中书铺?”

伙计急道:“不是咱的书,是文会堂刊刻的《包侍制出身传》!”

孙成晃了晃脑袋,他以为自己听错了,这更是天方夜谭!

伙计手里正拿着一本:“掌柜你自己瞧吧!”

孙成怔怔接过书册,打眼一看,立刻吓得酒醒!

只见扉页印着:新刊全相说唱包待制出身传,成化庚寅岁季秋余杭文会堂刊刻。

“季秋?上个月?文会堂的刻版不是被毁了吗?”

心中的疑惑如爆竹炸开,孙成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孙成抓着书,死死盯着伙计,像是等他告诉自己这是假的。

可随即这份奢望又被另一人打破。

徐一邈留在码头的仆僮也跑了过来。

“老爷,文会堂雇的货船已到码头,船上三千册图书,正等你和两位行商一同清点呢。”

宁、台书商对望一眼,脸上满是愕然,书真就按时交付了!

看来传言有假!

徐一邈站起身来,又给孙成心头补上了一刀:“孙掌柜抱歉,按照约定,我们与文会堂的生意还得继续,就不打扰贵介的雅兴了。”

言罢,徐一邈与宁、台两书商告辞离去,只留下桌案杯盏狼藉。

孙成再也站不稳,跌坐在地。

煮熟的鸭子还能飞?

到底为什么!

一瞬间,他想到了樊大,难道从一开始樊大就没毁版,而是文会堂的反向算计?

一念及此,孙成悚然而惊,脱口道:“快把樊大找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