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金蝉脱壳

在刘家宅子,看着白花花的银子,卢嘉文干笑了两声。

“你们这就把钱借我了?”

刘荃愣神道:“卢兄以为有何不妥?”

卢嘉文眼珠子一转:“我爹可是跟我说过,天上不会掉谷子,连个借条都不写,你们不会合起伙来骗我吧?”

刘魁此时却哈哈一笑:“怎会没有借据,早就拟好了,只是寻常保人都是师儒里正,卢兄事急,那便免了,只写明家在几保几里,父祖三代亲供即可签押。”

卢嘉文这才放心道:“好说,好说。”

于是在借据上分写明白,卢嘉文便拿银子告辞:“那我就在客栈等候两位的好消息。”

言罢便潇洒而去。

刘魁嘴角含笑:“他若直接拿钱,我反倒不敢借他!刘四你带个人守在客店外,盯紧他。”

刘四不解道:“老爷为何不留他在家,这样不是更…”

刘魁冷哼道:“这种乡下土财主虽然见识短浅,可不缺狡黠,咱要是过于热切,他就会往回缩,反而弄巧成拙!”

刘四恍然大悟:“老爷高明,我这就带人盯紧他,绝不会有差池。”

离开刘宅,卢嘉文心里怦怦直跳,银钱从刘氏兄弟手里诓出,方原的计划就完成了大半。

卢嘉文不禁佩服起方原对人心的把控。

事前方原曾给他详拆,如何能引刘氏兄弟入彀,关键在四点:

其一,要露财,引刘氏兄弟瞩目;

其二,要立人设,让刘氏兄弟知人可欺;

其三,要营造急迫感,事急则能让刘氏兄弟无暇细思;

其四,就是交涉中,时不时要以退为进,不仅能打消对方疑虑,还能牢牢掌握主动权!

当时听方原讲述其中道理时,卢嘉文惊呆了,君子也可以如此算计吗?

方原倚窗而道:“虽说君子处心有道,行己有方,可大道从来不是坦途,孔子不也说人心险于山川,难于知天!”

“不能只为求方正规矩,而陷入迂腐。所谓算计只是行事的手段,本身没有善恶之分,只要谨守道义,一样可为君子所用!”

卢嘉文震撼莫名,大为受教。

等进了客店,回到房内,卢嘉文问扮作家仆的乞丐道:“有人跟着吗?”

那俩乞丐都努努嘴:“刘四带了一人跟着呢,就守在门口。”

卢嘉文冷冷一笑,果然如此,当即道:“换衣服!”

刘四与一仆从坐在客店门外的茶摊喝茶。

客店临街,背后是河道,他们紧盯着大门即可,倒也不用太费心。

正当两人闲聊时,客店堂中发出一声怒吼:“哪来的乞丐,什么时候跑进店里来了?”

紧接着又是一声怒骂:“你个龟儿子怎么看得店,乞丐进来都不知道?”

然后便是掌柜和伙计推搡着三个乞丐,赶人出了店门。

乞丐杵着棍子唱道:“贵店都是菩萨心肠,赏俩铜板一顿食,包管店家兴又旺。”

“哎,兴又旺!”

掌柜恼道:“赶紧滚!”

乞丐见要不到钱,骂骂咧咧就散了。

掌柜对着伙计又是一顿臭骂:“睁大眼看着,别让乞丐再跑进来!”

刘四与家仆两人看热闹,那家仆嗤笑道:“连乞丐进了店都不知道,那伙计真够傻的。”

“是啊。”

刘四也笑呵呵应和,可笑着笑着,笑容就僵住了。

“你看到乞丐什么时候进去的?”

“我…”家仆一愣,想了半天,摇头道,“没看见。”

“哎呀!”

刘四一拍大腿,暗道不好!

忙跑进店中,让店家找卢嘉文主仆的房间,屋内自然空无一人。

刘四一阵眩晕,竟然遇到骗子了!

当刘四胆战心惊去找自家老爷时,刘魁与刘荃正在家调教雇来的三个老汉。

“你们要端着,要摆架子!对对,说话要有威严…”

说得口干舌燥的刘荃,不经意间看到刘四像个鹌鹑一样,缩在门口不敢进来,登时惊疑。

“不是让你盯着卢公子,你跑回来作甚?”

刘魁悚然一惊:“出了何事?”

刘四吞吞吐吐半天才道:“姓卢的跑了!”

刘魁只觉气血上涌,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刘荃先是一惊,然后恼羞成怒,一脚把刘四踹倒在地:“连人都看不住,老子要你何用!”

刘魁揉着头怒呵道:“够了!那人精心设计,早有后路,你指望刘四能看得住?”

长叹了一声,刘魁又懊悔道:“咱们坏就坏在贪心上!这才被人牵着鼻子走!”

刘荃脸色通红:“大哥,那咱咋办?要不要报官?”

刘魁脸上阴晴变幻,终于恶狠狠道:“报,为什么不报!咱们什么事都没干,怕什么!可姓卢的却是个真骗子!”

刘荃也是越想越气:“终日打雁,叫雁啄了眼!我这就写状子,递给县衙!”

夜深阑珊,万籁俱寂。

文会堂后院工房内,方原听着卢嘉文绘声绘色讲述,微微一笑。

樊大颇为解气:“这种子钱家活该!”

卢嘉文嘿笑道:“总算不辱使命,但这钱该如何处置?”

方原沉声道:“君以此兴,必以此亡!这些银两便是压倒刘氏兄弟的最后一根稻草!”

卢嘉文糊涂了:“大饶兄何意?我没听明白?”

方原笑道:“明日是县衙放告日,也该行最后一击!”

卢嘉文惊道:“告官?可咱们诓骗了刘氏兄弟,如何告?”

方原哈哈一笑:“你骗了吗?这钱难道不是你签了字据借来的?”

卢嘉文愣了片刻,旋即大乐:“怪不得大饶要我必须签下字据,还要行以真名,原来如此!”

翌日,宣化坊,余杭县衙。

方原告了假,带着卢嘉文到了衙门外。

李知县到任以来,每隔三日受理词讼,今日正是衙门放告的日子,衙门口早早摆出放告牌。

承发房的小吏,就坐在门外,接受百姓递来的状纸,一一挂号,等候传唤。

方原将状纸递上,小吏看清了来人模样,当即笑道:“原来是方秀才,不知因何事控告?”

方原客气道:“状纸上写得清楚分明,劳烦典吏通禀。”

小吏扫过一遍大惊,竟然是状告本地生员的,忙道:“方秀才稍待,我这就去告知大老爷。”

小吏匆匆进了衙内,大堂之上,正襟危坐的李知县正在审问案情。

刑房司吏见小吏递来状纸,一把接了过来。

待他将状纸阅览了一遍,神色古怪地朝堂中看了又看,这才走到堂上,往李知县耳边轻轻一语。

李知县皱眉:“方原也来告状?所为何事?他也被骗了?”

刑房司吏指着堂下正瞪着大小眼的刘魁、刘荃兄弟。

“县尊,方原告得正是他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