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夜色如水

原本跌坐在地上的土财主，却自顾站起了身，看了这么半天，他也渐渐回过味来，怎地仙佛菩萨还能满地走，今儿个一下就遇到仨？

他拿起那张黄纸直接丢在钵盂里，肉眼可见黄纸完全变红。

“唉！”土财主神色复杂道，“大师，难道小老儿也是你师兄？那我还求你作什么法，老朽自己来就是！哼！”

言罢，土财主愤恨地将钵盂丢在胖和尚身上，水洒了胖和尚一身，钵盂则翻滚落地，盖在了地上。

那胖和尚此时也不敢回嘴，缩着脑袋一个劲念阿弥陀佛，任由土财主怒气冲冲离开，心中滴血，唉，煮熟的鸭子飞了！

方原给卢太监解释道：“那张黄纸是拿姜黄水泡过，遇草木灰水就变红。”

姜黄有遇碱性溶液就变红色的化学特性，而符纸都是由植物纤维制成，含有K、Na、Mg等碱性离子，烧过的符纸混入水中就成了碱性溶液，沾上姜黄水泡过的纸，自然就会变色。

待方原解释了原因，那胖和尚彻底蔫了，耷拉着脑袋不说话，他明白今天遇到高人了，还是认怂为妙。

卢太监则开了眼界，没想到姜黄还有这般神奇的特性，真是大千世界无奇不有！

至于眼前的胖和尚，卢太监当即失去兴趣，吩咐铁奴将此人交给一清大和尚处置，敢在径山寺招摇撞骗，惩治一番轰出山门是必然的。

铁奴领命，提着胖和尚后颈衣领就往方丈室而去，胖和尚一路求饶：“轻点，勒得贫僧喘不过气，哎呦呦。”

樊大捡起钵盂，塞给胖和尚，并嘲笑道：“钵盂拿好！你这肥和尚学艺不精，今后可别再摔了吃饭的家伙事儿。”

胖和尚臊得慌，被铁奴连拖带拽提溜走。

方原看看天色，时辰也不早了，还得赶回县城，便要告辞，卢太监难得遇到方原这般人物，言语间亲近了不少，竟亲自送出了山门。

卢太监道：“过几日我便回转杭州，你若有解决之道，自去镇守府寻我，老夫静候佳音。”

方原告辞离开，沿着山道，不消半个时辰到了山下化城寺，车夫已整装待发。

一路顺利，落日前方原就回到了县城家中。

坐在书房桌案前，方原在摊开的宣纸上，写下“三塔寺”、“庶民”几个大字，凝神细思。

这是西湖如今的利益所在，也是卢太监对他的考验，成了自然能左右逢源，在镇守太监和布政使处留下极佳的印象，获益匪浅，可若不成？

方原一拳狠狠砸在桌案上，必须成功！

方原前世虽然是身在象牙塔，看似与世无争，其实也是见惯了蝇营狗苟。

官场上的那套道理他都了然于胸，只是以前自视清高，拿着读书人的架子，不愿为五斗米折腰，更不愿摧眉侍奉权贵。

可杨万金屡脱处罚，连掘堤大案，都能大事化小，更是刺激了方原，让他明白权力的重要。

在拥有权力之前，借力打力，未必不是更好的选择！

这次虽说是右布政使张瓒利用他接近卢太监，可又何尝不是方原借此乘势的机会？

要知道官场之上最讲一个‘势’字，当官或者与那些当官的打交道，若不懂寻势、借势、乘势、趋势、避势，那将寸步难行。

至于如何让三塔寺吐出湖荡田产，又如何让庶民百姓退了湖田有所衣食，不到实地调研，是不可能想出办法的。

方原看着夜色渐浓，心思又飘向了杭州。

同是一轮明月，在这夜色里，径山通往余杭的官道上，胖和尚揉着屁股一瘸一拐走着，嘴里还骂骂咧咧：

“狗日的秃驴，爷爷好歹是挂单的僧人，是客！下手还这么重！嘶~哎呦呦！我继晓指天发誓，倘若有一日发达了，非拆了你们径山寺不可！”

举目四望，月下无人，虫鸣窸窣，夜莺高歌。

这个僧名继晓的胖和尚边走边盘算：

径山寺无法落脚，那便到杭州寻个去处，凭自己的本事，糊弄个富户打个秋风不在话下，也好祭奠下五脏庙，好些日子没见油水，都瘦了！

在这月光如水的夜晚，继晓把去往下一站的目光投向了杭州。

七月中，方原又一次前往杭州，为了方便勘探西湖，不得不借住陈家别业。

陈洵自然是欢迎之至。

这次过来，方原依旧带着樊大同往。

自径山寺回来后，樊大对铁奴的话念念不忘，有心跟着铁奴学几手武艺。

方原自然赞同，便嘱咐他，等正事一了，就让他跟着铁奴习练武艺。

到了别业，陈家的仆从接过箱笼，安顿樊大歇息，陈洵陪着方原进了内院。

进了门厅正对面不远处是一座六角亭，亭外半亩浣池，池内荷叶青青，游鱼成群，池水对岸又有亭台楼阁，几个少女在亭台中嬉戏，银铃般的笑声从那传来，方原忍不住驻足观望。

远看去，有两个少女穿着打扮像是侍女，倒是另外一人桃袄碧裙，身段婀娜，身量高挑与陈泠相仿，也不知是不是她。

陈洵笑眯眯道：“大饶，请。”

方原回神过来，忙道：“汇之兄先请。”

随后方原跟着进了陈洵的书房。

再有半个多月就要乡试，陈洵每日要拟作数篇文章，他要请方原点评一番。

方原慢慢读完，笑道：“汇之兄文章晓畅平和，笔力老道，若我是主考，必取你为解元！”

陈洵摇头笑道：“大饶又在取笑我不是，今科若能侥幸取中，就是幸事，何敢奢望解元。”

说起了乡试，方原好奇道：“听说贡院正在清扫，捉出了许多蛇虫，狐鼬？”

陈洵轻笑道：“可不是嘛，贡院整整三年未有活人走动，院内荒草杂生，每次大比，总要提前一个月打扫，不然里边的蛇虫遍地，考生们如何能安心考试。”

说到此处，陈洵忽又大笑起来：“每次乡试，贡院里总要闹出些狐仙鬼怪之事，一些个考生自知文章粗疏，考前不拜文曲星，竟拜起狐仙来。”

方原哈哈大笑：“狐仙不识字，如何相帮？”

陈洵失笑道：“狐仙可以偷来试卷嘛，而且因你的《白蛇传》火热，我的一些同窗竟也拜起白娘子，希望她能偷盗库银一般，在考试中调换他人考卷，助他高中举人。”

方原摇头哂笑：“真是荒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