策划学子罢考不是个很高明的方法,但是在兵力不足的时候勉强也算是一种斗争手段。贾环真正觉得奇怪的,不是苏荃为什么要以卵击石,而是苏荃为什么要策反北直隶学政,为什么认为北直隶学政会被策反,又为什么认为学子会听一个学政的话罢考。
北直隶学政这个官职的全称是北直隶提督学政,是学台衙门的一把手,工作职责之一就是做好北直隶及天京地区的县试、府试工作。说直白点,苏荃想做的事情是让一个主管单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碗,先别管这个学政是不是疯了,问题是哪怕他真疯了,考生也不搭理他啊。
大家考的是朝廷的官儿,又不是你学政家的私塾。你让大家罢考大家就罢考?大家又不是傻逼。
贾环如此想,也如此问了出来。
苏荃叹了口气,“你知道冯铨是什么人吗?”
贾环摇了摇头。
苏荃广袖翻飞,一叠泛黄纸笺拍在桌上。贾环瞥见“格竹七日”四字,瞳孔骤缩——这应是王阳明亲传弟子的手札,黑市上值三百两白银。
苏荃淡淡道:“三十年前,天下读书人皆以能成为守仁先生门生自豪不已,守仁先生仙逝后,心学分为七派,其中最令读书人推崇、影响力最大的学派便是江右学派,你知道江右学派的精神领袖是谁吗?”
坐在地上听了半天的彩云咻的举手,脱口而出道:“冯铨?”
苏荃摇了摇头:“不,是冯铨的文坛死对头。”
贾环愣了一下,道:“既然江右学派的精神领袖是冯铨的死对头,你们难道不应该去找他的死对头吗?找他干什么?”
苏荃叹了口气,幽幽道:“这冯铨的对头也是个可怜人,数年前他膝下独女被拐子拐走,从此竟然患了重病,痴痴傻傻如同废人,就连我的药都不起作用。天下读书人只以为他不愿出仕隐姓埋名,只我知道,他只是疯了。”
贾环颇通医理,自然知道苏荃医术精妙,若她治不好,恐怕这人便是药石惘闻了。他当即皱眉道:“似他这种情况,恐怕是心病吧?”
苏荃点点头:“没错,心病当用心药来医,我之前也尝试过让一些年岁相仿的姑娘扮成他女儿,谁知他只是看一眼便能辨出真假,然后就又痴傻起来。”
贾环若有所思的把坐在地上的彩云拉起来,替她拍拍土,又把她托上炕,拉过一床被子给她盖好,然后才道:“你们是想让冯铨冒充他的对头?”
“不错!”
苏荃点头道:“冯铨也是出身于江右学派,投降贼汉之后才被江右学派除名。冯铨极擅长模仿他死对头的笔迹,我们的想法是让冯铨以他死对头的名义号召罢考,但又担心他不答应,所以想让九难帮忙说服。”
彩云好奇道:“为什么九难可以说服那什么冯铨?”
苏荃淡淡道:“因为冯铨是大楚的旧臣。”
“那九难呢?”
“她是大楚的九公主。”
贾环恍然点了点头。
苏荃正色道:“所以你务必尽快联系到九难,二月份便是县试,串联罢考还需要时间,因此最晚一月份九难就要联系到冯铨。”
贾环的眼皮跳了跳。
苏荃冷冷道:“有什么问题吗?”
贾环讪笑:“没问题没问题,等到小九来了我一定转达。”
苏荃见他叫的亲昵,很嫌弃的皱了皱眉,然后对侍女招招手,“我们走!”
贾环笑眯眯:“走好啊~苏神医,我就不送了……”
刚刚撩起帘子的苏荃忽然停住脚步,她倏地回头,美眸中闪过一丝厉色,道:“贾环,我警告你,不要耍花招,如果让我知道你耍花招,我会把你的漂亮丫鬟,”她指指彩云,“还有上次你背的小媳妇,”她咬牙,“还有你喜欢的所有女人全都当着你的面儿宰了,然后再杀你,懂了吗?”
贾环特想说一句我最喜欢的就是你,你先自杀吧。
不过他还是忍住了。
这时候逞口舌之快容易挨揍。
放完了狠话,苏荃带着侍女大踏步离去,只留下彩云和贾环面面相觑。
两人愣了良久,彩云扁扁嘴,带着哭腔道:“爷,这是怎么回事啊?”
贾环讪笑:“说来话长~”
他出去查看一番,确定苏荃等人真的离开之后,这才回屋里跳上炕,和彩云围着被子小声把前因后果说了一遍,不过他隐去了让苏荃杀人的事情。
他不愿让彩云有心理负担。
彩云听完之后愣怔良久,然后才发愁道:“现在也不能解释说爷并不认识那什么劳什子九难,那苏神医又杀到了眼前,这倒真的是麻烦了!”
贾环叹了口气,“说的就是这个事情呢~”他靠在枕头上,百无聊赖的把手伸进彩云衣服里把玩着。
“别闹~”彩云先是嘤咛一声,忽然又按住他的手,道:“爷,若是您能说服冯铨,不就不需要找九难了吗?”
贾环恶劣的笑了笑,“彩云,你听没听过一句话?用来形容你特合适。”
“什么?”
“X大无脑!”
彩云又羞又臊,她舍不得打贾环,直气的眼眶红红道:“人家好心好意帮你想办法,你倒是没口子的糟践人,我……我走了……”说着真的起身要走。
贾环赶忙拉住她,“好了好了,我开玩笑的嘛~”
他哄了几句,彩云便消了气,又问道:“爷,我的办法不行吗?”
贾环苦笑:“你知道北直隶学政是几品吗?”
彩云懵懵的摇摇头。
“正三品,咱们老爷才是五品,你觉得一个正三品的学政老爷会搭理我?”
“唉~那确实是,”彩云发了会愁,忽的灵机一动,道:“爷,既然学政老爷不搭理你,你为什么不直接找他那个对头呢?”
贾环一愣:“他不是疯了吗?”
彩云兴奋道:“不是说他是心病吗?如果我们找到他女儿,这问题不就迎刃而解了?”
贾环兴致缺缺,“我连他叫什么都不知道,上哪儿去找他女儿?”
彩云的一腔热情被冷水浇灭,“说的也对……”
两人又默默无语良久,彩云又道:“爷,苏神医的那沓纸忘带走了哎?”
她指的是王阳明学生的那沓手札。
“还真是,”贾环把那沓手札拿过来,又缩到被子里,一张一张翻看起来。
看笔迹是同一人所作,主要是记录王阳明课堂上讲的一些知识。
贾环懒洋洋翻过,目光并未过多停留。
一直翻到最后一页的时候,彩云忽然娇呼道:“爷,爷,你看,有名字~”
贾环下意识看去,不由得目光一凛。
那里果真有一个名字,而那名字赫然竟是——
甄士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