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选择遗忘真的值得吗

月光透过破旧的暗黄纱窗,她的思绪小心翼翼地跟在天花板上老鼠的脚步声后面,跟久了便累了,她长长地舒了口气,将怀里的布娃娃推到一旁,翻了个身,爬起来,坐在床沿,穿上拖鞋,手指绕过依旧光滑的门把手,轻轻拉开门,两条腿吃力地迈过门栏,缓缓踱步,身影穿过秋日里高高的葡萄架支撑着的稀稀疏疏葡萄叶下支离破碎的暗色,渐渐消失在默默不语的木门面前。家门口,她眼神麻木,弯着腰,用力按着心口,大口喘着粗气,好似要窒息一般。而后,她仰起沉重的脑袋,叹了口气,抱怨夜空非要让她抬头才可以看到月亮。一阵凉意瞬间在背后升起,原来是目光飘进了漆黑的胡同,黑暗中透出的幽幽恐怖感搭乘她颤抖的目光爬上她心头。她愣愣地站在原地,清凉的微风拂过脸颊,眼角一丝冰凉,寒意缓缓流进心里。拖鞋沉闷落地,失魂落魄的她猛地惊醒,瞥了一眼地上的拖鞋,熟练地抱怨道:“今天又是这样,就像入迷一样,真不知道为什么?为什么总要出去呢?出去干嘛?还是忘了吧,想不明白的事就忘了吧。”一声长叹后,她如释负重地躺下,开始再次捕捉老鼠的足音。古老厚重的木门望着那个熟睡的孩子,无声地念叨着:睡梦里的你会不会记起你曾与你并肩作战的人呢?会记起你曾经那不可阻遏的悲剧命运吗?傻孩子,你还记得你趴在床上写的日记吗?上面写道:(这注定是一个悲剧,我多想痛哭一场,然而我觉得这颗心,比沙漠还要干燥。我啊,正在失去所有爱我的人和我爱的人。从前我做的所有一切都是为了让你们可以活下来,可你们为一个在我看来莫须有的信仰飞蛾扑火般冲向战场,一遍遍告诉我要坚守战场,可你们一个个死在我面前,我想逃,带着你们一起逃,可你们依旧守在战场,我如何才能再逃?我强迫自己忘记自由的渴望,望着你们的尸体,哭着向前,最后的最后,还能剩下什么呢?自由、战友、生命统统被粉碎在这错综复杂的时空当中,这莫非就是地狱,一个无法逃脱的悲剧。)曾经,你的泪水沾湿了日记本,趴在那上面的你也红着眼睛沉沉地睡去。这些时光你都不记得了,现在你的眼中只剩空洞,你终于实现了你曾经心心念念的梦想——归家,现在的你终于可以一直守在家中,这就是你想要的幸福吗?偶然间看到过你的日记本中一页:(一直被关在地下室中的他,起初梦到的是月黑风高,刚剑直逼咽喉,梦到的是空旷的街道,梦到的是平原;几年后,他梦的只是地下室。我也几乎忘记了从前,梦到的只是血淋淋的战场,只是偶尔听到家这个字,我的心便如针扎一般痛。我不再是从前的我,但我却依旧心痛,我究竟麻木到什么程度才能彻底放下过去呢?我跳下去了,坠落的过程中,好像看到了另一个自己,她的眼中充满惶恐、绝望、又不免有些滑稽。杀人为何悲凉呢?人人向生怕死,若你杀人,你便对于所有人来说都是一种威胁,越是活得开心自在的人越是怕你,越是敏感懦弱的人越是想除掉你。一旦你杀过人,一旦你让众人恐慌,你便离死不远了。凋落的花瓣使她伤感,而她可以眨眼间杀掉折枝的孩子,她在战场上毫无畏惧,出生入死。从人类角度分析,她毫无人性;站在樱花树的角度,她却是极其善良。以死亡为使命,繁衍后代便是也为了拓展死亡的艺术。有一种孤独叫做无法说出口,既是傲慢也是悲哀。)你到底经历过什么?又有多少个无眠的夜呢?看你安然入睡的样子,不免有些欣慰,把小时候夜里狼狗的叫声忘记吧!把经历过的所有的痛苦都忘记吧!直到那天我才知道你幼年心中竟然有这样的恐惧,日记上面写道:(我从小便很少有父亲的陪伴,夜里的狼狗叫声伴着我入眠,妈妈说狼不会冲破我们的家门,可我的脑海中却是一群狼破门而入张着血盆大口凶狠地盯着我。远在外地的父亲带给我的是,我顽皮时电话里对我严厉的威胁,和妈妈的一句安慰:爸爸赚钱养家很累。我的一生缺乏安全感,被卷进这悲惨的命运时,我便感觉无路可走、必死无疑了,这便是我余生的基调。当我失去希望,不得不被迫接受命运安排后,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能让自己死得慢一点儿,能再多见家人几面,多在家里呆一会儿。为此我可以不惜一切代价,甚至将无数无辜者卷入我设计的纷争之中,以让我能够趁乱逃脱,我便成为了一个罪人,陷入了无尽的自责和愧疚之中。我生命中唯一的光便是家里的温馨,除此之外,我的世界暗无天日。我想逃,可永远逃不出命运的魔爪。我不想变得冷酷无情,可善良只会让我遍体鳞伤。原来就是这样一个过程呀!你死后,我先是麻木和怀疑,持续几个小时到几周,其间会爆发强烈的痛苦、恐慌或愤怒,乃至让我忘记如何呼吸。再是渴望和寻找,持续数月或者一年。然后是失眠、烦躁不安、对死去的你产生偏见或愤怒。最后,混乱和渴望过后,我只能接受这永久性的空缺。泪水会流干,心痛会结束,但我的心缺了一块,无法修复。)或许没有那悲剧的命运,就不会唤醒你内心深处的恐惧,就不会让你从小养成的缺乏安全感的性格给你带来那么多痛苦,就不会让你在刚迈上一条陌生坎坷又痛苦的路时只剩死亡预感。自从你被搅进另一个时空,回家的次数少了,但几乎每次都会写日记,可惜那本泛黄的日记丢了,我零零散散记得的只有这些了,日记上面写道:(以前的我只是听从别人的安排,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跟所有同龄人一样在教室里学习,在家完成作业,听父母的话,不去叛逆。现在又是什么呢?我也想安稳地听从他的安排,可训练快要把我逼疯了,难以忍受的疼痛,看着遍体鳞伤的自己,又觉得可笑,为什么不敢反抗,究竟是自知之明还是因为从来没有反抗过?习惯了顺从,竟都不了解自己的内心。我颤颤巍巍地站在他面前,支支吾吾地说了一句:我很累,想休息一会儿。一滴滴热泪便像我一样不争气地滚落,我呜咽着说着自己都听不清的话。一天我突然醒悟,变得格外渴望自由,偏偏在这个时候去追求自由。最初站在起点的我便有着死亡预感和死亡恐惧,或许是习惯了平静,亦或许是我的直觉吧。趁还活着,感受一下自由的感觉。所以我一定会去追求自由。我最恨这句话,一个人的性格决定了他的机遇。我的自卑在这血肉横飞的战场上会逐渐演化成什么呢?我站在横躺的枯木上望着浑浊的湖水,黑压压的树林围住了天。猩红的月亮下映红的林间小路会通向哪里呢?)那段时间你的经历我看不到,但我喜欢你眼神里的坚毅或绝望,而不是现在的空洞。根据你日记里最后所写的推断,你是在经历一场绝望的战争,结局是如何呢?你的结局就是现在这样的失魂落魄和空虚麻木?你又是为何会突然忘记一切呢?你何时才会再次书写与光世界之间的故事?光滑的门把手上残留的她的体温渐渐消失在这寂静的漆黑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