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青云之路

文渊阁位于皇城东南角,青砖黛瓦,古柏森森。作为新晋中书舍人,我每日的工作是替皇帝起草诏书、整理奏章。

这日我正在誊写一份关于黄河治理的奏折,同僚陈舍人凑过来低声道:“沈兄,林阁老让你去一趟。”

林阁老——文渊阁大学士林衍,清流领袖,曾与父亲交好。我整了整衣冠,来到东厢房。

林衍年过六旬,须发花白,但双目炯炯有神。他放下毛笔,直视我:“沈世侄,你父亲近来可好?”

“托阁老洪福,家父已无大碍,只是还需静养。”

“嗯。”林衍示意我坐下,“你在狱中的表现,还有那日宫门请愿,都很...精彩。”

我谦虚道:“情急之下,不得已而为之。”

“不得已?”林衍轻笑,”步步为营,环环相扣,这是不得已?”

我心头一紧。老狐狸看出什么了?

林衍忽然话锋一转:“今年春闱,查出十九人舞弊,主考官被流放。但真正的幕后主使还逍遥法外。”

我立刻明白他的意思:“阁老想让我查?”

“你很聪明,又是新面孔,不易引人注意。”林衍推来一份名单,“这些都是可疑的及第举子,背后都指向同一个人。”

我看完名单,瞳孔微缩——这些人或多或少都与谢崇有牵连,尽管表面上看不出。

“圣上知道吗?”

林衍意味深长:“圣上什么都知道。”

离开文渊阁时,天色已晚。我刚出宫门,一辆朴素马车停在面前。车帘掀起,露出一张清丽绝伦的脸——林家独女林清梧,京城有名的才女。

“沈公子,”她声音如清泉击石,”父亲让我送你一程。”

马车内熏着淡雅的梨香。林清梧约莫十八九岁,眉目如画,气质清冷。她递来一杯茶:“公子近日辛苦了。”

“林小姐客气。”我接过茶,发现杯底压着一张字条。

趁她不注意,我瞥见上面写着:”谢府昨夜有密使往北去,疑似与北狄有关。”

我心头一震。历史上,永昌十三年确实有北狄入侵,但被裴琰击退。难道这次谢崇想里应外合?

“林小姐,“我斟酌词句,”令尊可还有别的交代?”

林清梧抬眼看我,眸若点漆:“父亲说,沈公子若有疑问,三日后可随我去青云寺上香。”

这是要当面密谈。我点头应下。

马车忽然急刹。外面传来打斗声。林清梧脸色微变,迅速从座位下抽出一把短剑递给我:“小心。”

我震惊于她的镇定,接过短剑。车帘被猛地掀开,一个蒙面人持刀闯入。我侧身避过刀锋,反手刺中对方肩膀。蒙面人惨叫一声,被赶来的林家护卫拖了出去。

“看来有人不想我们合作。”林清梧整理了下微乱的鬓发,神色如常。

我凝视她:“林小姐不像寻常闺阁女子。”

“沈公子也不像只会读书的公子哥。”她微微一笑,”我们到了。”

马车停在一座僻静宅院前。林清梧解释道:“这是林家别院,近日恐有人对公子不利,父亲建议公子暂住于此。”

我道谢下车,却在转身时瞥见林清梧袖口一闪而过的寒光——她腕上戴着一枚造型奇特的银镯,上面刻着北狄文字。

深夜,我辗转难眠。林家的立场似乎并不简单。正思索间,窗外传来轻响。

“谁?”我握紧枕下短剑。

“是我。”裴琰的声音。

我开窗让他进来。他黑衣劲装,腰间配刀,神色凝重:“谢崇的人盯上你了。今日刺杀只是开始。”

“裴将军深夜造访,就为说这个?”

裴琰冷笑,从怀中取出一封信:“看看这个。”

信上是北狄文字,但附有译文——谢崇承诺助北狄夺取边境三州,换取对方支持他“大事”成功。

“这是...”

“从谢府密使身上截获的。”裴琰眼中杀意凛然,“通敌卖国,罪该万死!”

我仔细查看信件:“没有谢崇亲笔签名或印章,他完全可以抵赖。”

“所以需要更多证据。”裴琰盯着我,“听说林阁老给你派了差事?”

我心头一跳——裴琰的消息网比想象的更灵通。

“科举舞弊案。”

“巧了。”裴琰冷笑,”这次春闱的主考官刘大人,是我旧部。他临死前托人带话,说舞弊名单藏在《论语》注疏中,已交给可靠之人。”

我灵光一闪:“可靠之人...是林小姐?”

裴琰挑眉:“你如何知道?”

“猜的。”我回想林清梧腕上的北狄银镯,心中疑云更浓。

三日后,我随林清梧前往青云寺。山道蜿蜒,秋叶纷飞。林清梧一身素衣,宛如画中仙。

“沈公子可知青云寺的来历?”她忽然问。

“据传是太祖为纪念一位故人所建。”

林清梧轻笑:”那位'故人'其实是太祖的谋士,助他夺得天下后在此隐居。据说寺中藏有他留下的'治国策'。”

我心中一动——这莫非是暗示?

青云寺香火鼎盛,我们避开人群,来到后山一座僻静禅院。林衍已在院中等候。

禅房门一关,林衍直入主题:“世侄,科举舞弊案可有进展?”

我取出誊写的名单:“这些举子背后都有谢党影子,但缺乏直接证据。”

林衍与女儿对视一眼,林清梧从袖中取出一本《论语》注疏:“刘大人临终所托。”

我翻开书,在特定页码发现用针刺出的小孔,连起来正是几个名字——全是谢崇门生!

“这...”我佯装惊讶,“足以证明谢崇操纵科举!”

林衍摇头:“不够。圣上要的是能一举扳倒谢党的铁证。”

我思索片刻:“听说谢府管家近日频繁出入西城当铺?”

林清梧眼睛一亮:“公子是说...”

“贪官常将罪证藏在意想不到之处。”我微笑,“比如当铺保管箱。”

离开禅院时,林清梧故意落后几步,低声道:“沈公子,那银镯是我母亲遗物,她...有北狄血统。”

我一怔——她竟察觉了我的疑虑。

“林小姐多心了。”我温和道。

她直视我的眼睛:“在这漩涡中,信任比黄金更珍贵。我希望与公子坦诚相待。”

我正欲回应,前方突然传来喧哗。一队锦衣卫闯入院中,为首的正是杜允之!

“林阁老,下官奉旨搜查寺中北狄细作!”

林衍面不改色:“杜大人请便。”

锦衣卫开始翻箱倒柜,刀鞘碰撞声在禅房内回荡。杜允之的目光如毒蛇般在我们三人之间游移,最后定格在林清梧腕间的银镯上。

“林小姐这镯子...”他伸手欲抓。

我横跨一步挡在林清梧身前:“杜大人,这是女子贴身之物,恐怕不妥吧?”袖中手指已悄悄捏住从裴琰处得来的狼头铁牌。

杜允之冷笑:“沈舍人这么紧张,莫非...”

“杜允之!”林衍突然暴喝,苍老的声音震得梁木簌簌作响,“先帝赐我林家'监察百官'的金牌尚在,你要不要连老夫的衣冠也搜一搜?”

杜允之脸色霎时惨白。先帝金牌可直达天听,这分明是警告。

“下官不敢。”他咬牙拱手,“撤!”

待锦衣卫脚步声远去,林清梧忽然身子一晃。我扶住她时,发现她掌心全是冷汗。

“多谢公子。”她轻声道,腕间银镯不知何时已褪下,“这确实是...”

”不必解释。”我打断她,“杜允之来得太快,我们中间有内鬼。”

林衍捋须的手微微发抖:“三日前,只有太子知晓老臣要来青云寺。”

院外银杏叶沙沙作响,仿佛无数窃窃私语。我忽然想起入寺时那个扫落叶的小沙弥——他虎口有常年握刀留下的茧。

“阁老,”我压低声音,”寺中可有密道?”

丑时三刻,我们三人从后山密道潜出时,山脚下已亮起连绵火把。杜允之竟调来了神机营!

林衍被家仆搀扶着,突然咳出一口鲜血:“老朽怕是...走不动了...”

“父亲!”林清梧声音发颤。

我解下外袍裹住老人:“裴琰的人在五里亭接应,我背您走。”

背负着当朝阁老在密林间奔逃时,一支弩箭擦着我耳际飞过。林清梧突然转身张弓——她竟随身带着手弩!远处传来重物坠地的闷响。

五里亭的阴影里,裴琰带着二十铁骑如幽灵般现身。他看了眼我背上的林衍,突然拔刀斩断追兵射来的火箭。

“上马!”他将缰绳抛给我,”谢崇买通了神机营副将,京城回不去了。”

林清梧翻身上马时银镯滑落,被马蹄踏得粉碎。月光下,我终于看清内圈刻着的北狄文字——“鹰部阿苏勒”。

“是我外祖父的部落。”她在颠簸中喘息,“母亲当年...是被掳来的。”

裴琰猛地勒马:“鹰部?去年冬天就是他们突破了雁门关!”

我突然明白谢崇为何要栽赃林家了——他要让皇帝相信,北狄入侵是清流派勾结外敌!

天边泛起鱼肚白时,我们躲进猎户废弃的木屋。林衍发起高热,伤口渗出的血竟是诡异的紫黑色。

“箭上有毒...”林清梧撕开父亲衣襟的手在发抖。

裴琰从腰间皮囊倒出几粒药丸:“北境军的解毒丹,只能暂缓毒性。”

我盯着老人青紫的唇色,突然想起《大周野史》里一段记载:永昌十三年秋,太子献西域奇毒“梦浮生”于帝...

“不是北狄的毒。”我掰开林衍的嘴塞入药丸,“是东宫特有的'梦浮生'。”

林清梧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太子为何要...”

“因为他发现阁老掌握了科举舞弊的关键证据。”我看向裴琰,“劳烦将军即刻派人去沧州,找一个叫杨明远的落第举子。”

裴琰挑眉:“那个在贡院门口撞柱的疯子?”

“他撞柱前,往承尘里塞了东西。”我从林衍怀中摸出半枚玉珏,“另外半块在他手里。”

林清梧突然抓住我的手腕:“公子为何知道这些?”

木屋外传来乌鸦刺耳的啼叫。我望着她通红的眼眶,轻声道:“因为那日我路过贡院,看见杨明远袖口绣着和林小姐一样的梨花纹。”

晨光穿透窗棂时,林衍忽然睁眼。老人枯瘦的手死死抓住我和林清梧:“去...去找方御史...他手里有...”

一口黑血喷在我的衣襟上。阁老的手颓然垂落,袖中滑出一封染血的信,火漆印痕赫然是——东宫詹事府的独有纹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