叩门声像重锤般砸在人心上。
王婶的声音带着哭腔透进来:“那东西就蹲在我家枣树上,眼睛绿莹莹的,小柱子吓晕过去现在都没醒!
陈大夫,求您去看看孩子!“
陈墨已经起身取药箱,手腕却被苏灵轻轻攥住。
她后颈的蝶印还在发烫,灵目透过窗纸望出去——院外的老槐树下,一团模糊的黑影正贴着墙根移动,比夜色更浓几分,像团被揉皱的墨。
“王婶,您先回。“苏灵提高声音,“陈大夫稍后就去,您先给小柱子灌口温水压惊。“她余光瞥见玄清的八卦镜又泛起青光,镜面白雾里的黑影比之前更清晰了些,隐约能辨出尖削的下颌线。
屋内烛火忽明忽暗。
周嬷嬷突然抓住苏灵的手,枯树皮般的手指掐得她生疼:“姑娘,莫要往古林深处走。“老人浑浊的眼珠里浮起水光,“三十年前的雨夜里,我家那口子也是这么...这么被拽进林子里的。“
“周阿婆知道什么?“赵铁的铁尺在掌心敲出闷响,他先前总觉得这疯癫姑娘装神弄鬼,可接连几桩怪事下来,眉峰倒松了些,“您要是知道暗影的来头,现在不说,等它伤了人再后悔可就晚了。“
玄清的桃木剑“当“地磕在桌沿。
他道袍上的太极图在火光里忽隐忽现:“老夫人不说,是怕说破了引火上身。
这暗影的怨气,比我在终南山见过的千年厉鬼更沉三分。“他转向苏灵,“姑娘的灵目是关键,若想寻踪迹,得去古林边缘——那东西虽藏得深,总要有地方落脚。“
陆九章翻着怀里的破布包,里面全是从旧书摊淘来的残卷:“我查过镇志,清安镇原名'锁阴镇',古林底下压着条阴脉。
传闻每到月晦之夜,阴脉松动,怨气便顺着地缝往上钻。“他推了推滑到鼻尖的木框眼镜,“三日后正是月晦,和阿沅说的'忘川潭'日子对得上。“
苏灵摸了摸后颈发烫的蝶印。
这是她附身后才出现的印记,每次接近邪祟便会灼痛,像被无形的手扯着往真相里拽。“今晚我去古林。“她望向陈墨,对方的眉峰立刻拧成结——他前日为救她挡了只厉鬼的爪击,肋下的伤还渗着血。
“不行。“陈墨的声音像浸了冰,“你灵目虽能视物,可古林里的邪祟专挑活人阳气。
我伤成这样,护不住你。“
“那更得去。“苏灵指尖轻轻碰了碰他腰间的药囊——里面装着她特意让陆九章配的驱邪香粉,“暗影越急着动手,说明我们离它的痛处越近。
若是等它先一步布局...“她没说完,可屋内众人都想起王婶说的“绿莹莹的眼睛“,想起前两日屠户家被啃断脖子的牛,喉咙都发紧。
最终商定:陆九章留在药铺翻找更多古籍;赵铁带着捕快在镇里巡逻,重点守着有孩童的人家;玄清在陈墨的医馆设下镇邪阵,周嬷嬷则被赵铁半强制地送回屋,门窗都钉了桃木板。
子时三刻,苏灵和陈墨出了镇。
古林的风裹着腐叶味灌进衣领。
苏灵的灵目在夜色里睁开,眼前的世界变成了模糊的灰影:树影是深灰,草叶是浅灰,连陈墨的轮廓都蒙着层暖黄的光晕——那是活人的阳气。
她盯着地面,忽然蹲下身:“看这里。“
陈墨借着火折子的光,见泥地上有串奇怪的印记。
说是脚印,却比常人的脚宽出两倍,前掌处有三个凹陷,像被利爪压出来的。
周围的野蔷薇被撕得粉碎,枝桠上挂着些暗褐色的黏液,凑近闻有股铁锈味。
“是暗影留下的?“陈墨的手按在腰间的药囊上,那里除了驱邪粉,还有他新制的灼魂散——用朱砂、赤焰草和活公鸡的血熬的,对邪祟有奇效。
苏灵没说话。
她灵目里的灰影中,那串脚印正泛着暗红的光,像刚被泼了血。
顺着脚印往前,二十步外的老枫树上,树皮被抓出五道深痕,裂痕里渗出的不是树汁,而是浓稠的黑血。
“走。“她拽着陈墨的衣袖往林子里挪,“它刚走不久。“
可刚转过三棵合抱粗的树,苏灵的脚步突然顿住。
灵目里,原本灰暗的世界被无数青灰色的影子填满了——那些东西有的吊在树上,有的蹲在石后,有的甚至贴着地面爬,指甲刮过碎石的声响像极了指甲挠棺材板。
它们的脸全都模糊成一片,只有嘴咧到耳根,露出尖锐的白牙。
“陈墨。“苏灵的声音稳得反常,“你背后有三只,左边树后五只,右边溪水里四只。“她数到第十七个时,最近的那只已经扑了过来——青灰色的爪子带起腥风,目标正是陈墨的后颈。
陈墨反手甩出一把灼魂散。
药粉撒在邪祟身上,立刻腾起青烟,那东西发出刺耳的尖叫,缩成一团在地上打滚。
可其他邪祟非但没退,反而更疯了,有两只甚至直接撞向苏灵,指甲擦过她的脸颊,划出三道血痕。
“它们被暗影控制了。“苏灵捂住脸,血腥味在嘴里漫开。
她灵目里,所有邪祟的眉心都浮着个极小的黑点儿,像被线牵着的傀儡。
更让她心寒的是,这些邪祟里有几个她认识——是上个月坠崖的猎户,是前几日投井的绣娘,都是清安镇死去的人。
陈墨又撒出一把灼魂散,可药粉有限,邪祟却越围越紧。
有只掐住他手腕的邪祟突然用力,他肋下的伤裂开,血珠渗出来,滴在邪祟手背上,那东西竟像被烫到般缩回手,眼中的疯狂退了一瞬。
苏灵突然抓住陈墨的手按在自己伤口上。
鲜血混着两人的体温,在掌心凝成温热的血珠。
她望着那些邪祟,后颈的蝶印烫得几乎要烧起来:“它们怕活人的血,尤其是...尤其是带着怨气的血。“
陈墨的瞳孔微微收缩。
他想起自己幼时生了场怪病,母亲跪在古林前求了三天三夜,回来后他的血就变得滚烫,连蚊虫都不敢叮。
原来不是怪病,是...是诅咒的馈赠?
邪祟的嘶吼声里,苏灵摸到陈墨腰间的匕首。
她划破自己掌心,鲜血滴在地上,立刻腾起白烟,最近的邪祟被烫得向后跳了两步。
陈墨也反应过来,两人背靠背站着,将鲜血混着灼魂散撒向四周。
可邪祟太多了。
苏灵的灵目里,包围圈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缩小。
她能听见暗影在风里笑,像砂纸擦过石板,沙哑又刺耳。
“陈墨。“她的声音轻得像叹息,“等下我引开它们,你往东边跑——那里有棵断了半截的老松,树洞里有玄清给的镇邪符。“
“闭嘴。“陈墨的匕首抵在自己掌心,血珠顺着指缝往下淌,“要跑一起跑。“他望着苏灵染血的脸,想起她刚醒时缩在床角,眼神像被吓破胆的小鹿,可现在她眼里燃着团火,比任何驱邪符都亮。
包围圈只剩三步远了。
苏灵能看清最近那只邪祟的脸——是王婶家的小柱子,原本圆乎乎的脸蛋凹陷下去,嘴角裂到耳根。
她后颈的蝶印突然剧痛,眼前闪过片段:忘川潭的水泛着幽蓝,潭底有块青石板,石板上刻着个“苏“字。
“小心!“陈墨的喊声将她拉回现实。
一只邪祟从背后扑来,利爪离她后颈只剩三寸。
她转身挥出匕首,鲜血溅在邪祟脸上,那东西发出撕心裂肺的尖叫,竟直接化为黑烟消散了。
剩下的邪祟突然停滞。
它们眉心的黑点儿同时明灭了三下,像在传递某种指令。
然后,所有邪祟都退了——退得极快,眨眼间便消失在林子里,只留下满地焦黑的痕迹,和苏灵掌心还在淌血的伤口。
陈墨扶住她摇晃的身子。
两人的喘息声在寂静的林子里格外清晰。
苏灵望着暗影退去的方向,灵目里还残留着那些黑点儿的光。
她知道,这只是暗影的试探。
三日后的月晦,忘川潭的约定,还有阿沅破碎的警告...
清安镇的夜,从来没有这么黑过。
但更黑的,是藏在黑暗里,正盯着他们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