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的天空阴沉得像一块铅板,天气预报说今天有雨。
许昭站在宿舍窗前,望着远处翻滚的乌云,手指无意识地在窗框上敲击着钢琴比赛的曲目节奏。
距离上次那通电话已经过去两周,周柏霖应该已经从德国回来了,但她再没回过周家练琴——她不敢。
“许昭,你的快递!”林小满推门进来,手里拿着一个长方形包裹。
许昭接过包裹,寄件人处写着”李婶”两个字。
拆开后,是一本崭新的《肖邦练习曲集》,扉页上有一行熟悉的字迹:“比赛加油。——周柏霖”
“谁送的?男朋友?”林小满八卦地凑过来。
许昭迅速合上书:“不是,是...家里人。”
手机震动起来,是李婶发来的消息:“周先生回来了,最近都在家。你什么时候回来练琴?”
许昭咬着下唇,犹豫了半晌才回复:“今天下午可以吗?”
“当然!我烤了你喜欢的提拉米苏。”
放下手机,许昭深吸一口气。她必须回去练琴,比赛只剩十天了,学校的钢琴老旧,键感不好。这个理由足够正当,足够让她忽略心底那一丝隐秘的期待。
下午三点,许昭站在周家别墅门前,李婶热情地迎她进门,絮絮叨叨地说着她不在时家里的事。
许昭心不在焉地应着,目光扫过空荡荡的客厅:“周先生...不在家?”
“在书房开会呢。”李婶眨眨眼,“要去打招呼吗?”
许昭连忙摇头:“不用了,我直接去琴房。”
琴房一切如旧,连她上次练习时翻开的乐谱都还摆在原处。
她选择了比赛曲目——肖邦的《冬风练习曲》,一首技巧要求极高的曲子。
激昂的旋律从指尖流淌而出,许昭渐渐忘记了紧张,全身心沉浸在音乐中。当最后一个音符落下时,她才发现自己的后背已经被汗水浸湿。
“进步很大。”
低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许昭猛地转身,琴凳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周柏霖靠在门框上,穿着深灰色家居服,他的眼下仍有淡淡的青色,似乎这段时间并没有休息好。
“周先生。”许昭的声音卡在喉咙里,“我...我不知道您在...”
“刚结束会议。”周柏霖走进来,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比赛什么时候?”
“下周六。”许昭盯着自己的手指,“在学校礼堂。”
周柏霖点点头:“有把握吗?”
“还行。”许昭鼓起勇气抬头看他,“您...要来看吗?”
问出这句话的瞬间,她的心跳快得几乎要冲出胸腔。
这是一个危险的邀请,意味着在公共场合,在所有人面前,承认他们之间那层监护关系。
更意味着,她要在他的注视下演奏,而音乐恰恰是她最无法伪装的情感出口。
周柏霖沉默了片刻,目光落在琴键上:“我尽量。”
这个模棱两可的回答让许昭既失落又松了一口气。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重新将手指放在琴键上。
两小时后,许昭合上琴盖。窗外的天色已经暗了下来,雨点开始敲打玻璃。
“留下来吃饭吧。”周柏霖站起身,语气不容拒绝,“要下雨了。”
餐厅里,李婶准备了丰盛的晚餐。许昭坐在熟悉的位置上,偷偷观察对面的周柏霖。
“学校生活怎么样?”周柏霖突然开口。
“挺好的。”许昭小口喝着汤,“室友都很友善。”
“学习呢?”
“一模考年级第四。”
周柏霖点点头,眼中闪过一丝赞许:“保持住。”
简单的对话,礼貌而疏离,就像他们之间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许昭不知道自己是该庆幸还是该难过。那个越界的吻,那些隐秘的心思,似乎已经被时间的雨水冲刷干净,不留痕迹。
饭后,雨下得更大了。许昭站在窗前,看着雨水在玻璃上蜿蜒而下。
“我让老陈送你回学校。”周柏霖在她身后说。
许昭转过身:“不用了,我叫了出租车。”
周柏霖皱了皱眉:“这种天气不安全。
“真的不用。”许昭坚持道,“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这句话让周柏霖的表情微妙地变化了一下。他最终点点头,没有坚持。
回到宿舍,许昭发现室友们都回家了——周末允许留宿生回家。空荡荡的房间里,只有雨声作伴。
接下来的日子,许昭全身心投入比赛准备中。
比赛前一天,许昭收到李婶的短信:“周先生明天有个重要会议,可能赶不上你的比赛了。他让我转达,祝你取得好成绩。”
许昭盯着手机屏幕,胸口泛起一阵尖锐的疼痛。她早该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尽量”和“可能”不过是成年人婉拒的托词。
手指在键盘上悬了半天,最终只回了一个“谢谢”。
比赛当天,天空阴沉得可怕。许昭穿着简单的白色连衣裙,在后台等待上场。
观众席坐满了学生和家长,她下意识地搜寻着那个熟悉的身影,却只看到陆予诚和林小满在第三排向她挥手。
“下面有请高二(3)班许昭同学,演奏曲目是肖邦的《冬风练习曲》。”
掌声中,许昭走到钢琴前鞠躬,然后坐下。手指触碰琴键的瞬间,所有的失落和紧张都化为了力量。她弹得比任何一次练习都要好,激烈的旋律在礼堂中回荡。
最后一个音符落下,掌声雷动。许昭鞠躬致谢,眼眶微微发热。
颁奖环节,许昭获得了第二名。第一名是那个叫林墨的男生,他的技巧确实比她更娴熟。走出礼堂时,天空已经开始飘雨。
“许昭!太棒了!”陆予诚跑过来,递给她一把伞,“我们去庆祝一下吧?”
许昭勉强笑了笑:“你们去吧,我想回宿舍休息。”
“可是要下雨了...”
“没关系,我有伞。”
告别同学,许昭独自走在回宿舍的路上。雨越下越大,伞被风吹得几乎拿不稳。
她的白裙子被打湿了,贴在腿上冰凉刺骨。
转过一个路口,许昭突然停下脚步。前方停着一辆熟悉的黑色轿车,车门打开,一个高大的身影撑着黑伞向她走来。
周柏霖。
他穿着正式的西装,领带却松开了,头发被雨水打湿,贴在额前。他的表情前所未有的急切,与平日里那个冷静自持的周柏霖判若两人。
“比赛结束了?”他走到许昭面前,黑伞将她完全罩住。
许昭仰头看他,雨水和泪水模糊了视线:“您...您怎么来了?不是说有会议...”
“推迟了。”周柏霖简短地回答,目光扫过她湿透的裙子和发抖的肩膀,“上车。”
车内暖气开得很足,周柏霖从后座拿出一条毯子递给许昭:“擦一擦。”
许昭机械地擦拭着头发,大脑一片空白。周柏霖专注地开车,侧脸在雨幕中显得格外锋利。
“比赛怎么样?”他打破沉默。
“第二名。”许昭低声回答。
“不错。”周柏霖点点头,“我听到了最后一段,弹得很好。”
许昭猛地转头看他:“您...您来了?”
“只赶上了最后五分钟。”周柏霖的声音里带着罕见的歉意,“会议比预期拖得久。”
许昭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攥紧毯子。车子没有驶向学校,而是开往了周家别墅的方向。
“我...我回宿舍就行。”许昭小声说。
“这种天气,你一个人我不放心。”周柏霖的语气不容反驳,“明天早上送你去学校。”
别墅里,李婶已经准备好了热姜茶和干净的衣服。许昭洗了个热水澡,换上放在门口的居家服——是她以前常穿的那套,洗得柔软舒适。
下楼时,周柏霖正在客厅壁炉前添柴火。
“喝点姜茶。”他头也不回地说,“预防感冒。”
许昭捧着杯子,在沙发一角坐下。壁炉的热度渐渐驱散了体内的寒意。
“为什么住校?”周柏霖突然问道,目光直视火焰,“真的只是因为学习紧张?”
许昭的手指紧紧握住杯子,热度几乎烫伤皮肤。她能说什么?难道要坦白因为她偷偷吻了他,因为她怀有不该有的心思?
“高三了,大家都住校。”她轻声回答,“更方便。”
周柏霖转过头,黑曜石般的眼睛直视她:“是吗?”
简单的两个字,却让许昭无所遁形。她低下头,盯着杯中晃动的液体:“也...也想学着独立。”
“你一直很独立。”周柏霖的声音罕见地柔和下来,“太独立了。”
许昭抬头看他,不明白这句话的含义。周柏霖却已经站起身:“早点休息,明天还要上学。”
他转身要走,许昭不知哪来的勇气叫住他:“周先生!”
周柏霖停下脚步,没有回头。
“谢谢您今天来接我。”许昭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周柏霖的背影微微僵硬,最终只是点了点头,上楼去了。
许昭独自坐在壁炉前,听着窗外渐大的雨声
许昭轻轻抚摸着钢琴比赛的奖状,将它小心地放进书包夹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