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红袖楼陷阱

金陵的深冬总带着股子阴狠劲儿,刚过酉时,铅云便压得人喘不过气,雪粒子打在红袖楼的朱漆栏杆上沙沙作响,像极了有人在暗处磨牙。二楼雅间里,沈云裳正对着菱花镜描唇,指尖捏着波斯进贡的朱砂膏,膏体在烛火下泛着暗红,恰似凝固的血。她忽然用力抿唇,唇瓣溢出的膏体在镜中勾勒出狰狞的弧度,袖中假信的火漆印——蟠龙纹——正隔着绸缎硌着她的手腕。

风雪夜书

戌初刻,松涛阁的窗纸被雪粒子打得啪啪响,像有人在急切叩问。沈梦秋捧着《太初律例》正要细读,忽见书页间夹着的梅瓣标本飘落,那是林若雪去年春日所赠。锦瑟推门而入,鬓角沾着冰碴,指尖几乎要将信封揉碎:“二爷,角门的老周说,有位姓萧的公子托他转交——”话未说完,已见沈梦秋猛地抬头,目光落在信封上的蟠龙纹火漆,那是前太子府的专属印记。

撕开封口的刹那,沈梦秋的指尖在发抖。信笺上的字迹歪斜如狂风中的梅枝,末句“若雪泣血拜上”旁染着点点暗红,凑近细嗅,竟有淡淡血腥味。他望向窗外,积雪已没过石阶,远处红袖楼的灯笼在风雪中明明灭灭,恍惚间与三年前镜花苑的浮灯重叠——那时林若雪的玉坠刚沉入池底,而他袖中还藏着半块蟠龙玉佩。

“二爷,奴婢陪您去。”锦瑟披上青斗篷,斗篷下的素纱衣上绣着极小的梅花,正是寒山寺的暗号。她袖中柳叶刀的刀柄刻着“萧”字,那是顾子谦昨夜在她掌心用朱砂写的,“昨夜听见柳嬷嬷说,沈云裳往红袖楼送的蜀锦箱底,都绣着顺天府的暗纹……”话未说完,松涛阁的门“咣当”撞开,柳氏的贴身小厮举着灯笼闯入,灯笼穗子上的金箔簌簌掉落,“二少爷,老爷传您去前厅,顺天府的赵捕头带着文书来了!”

脂粉迷局

子时初,红袖楼的雕花木门“吱呀”打开,一股浓烈的脂粉香混着炭火气息扑面而来,沈梦秋的靴底在打蜡的地板上打滑。厅中十二名歌姬环立,手中金盏映着红烛,裙裾上的银线牡丹在走动时流光溢彩,恍若群魔乱舞。老鸨的金链子缠在手腕上,每走一步便发出细碎的响:“二少爷可是来找咱们新到的‘寒梅仙子’?那身段儿,可像极了画里的嫦娥。”

三楼雅阁的槅扇虚掩,纱帘后月白裙裾飘动,鬓边羊脂玉簪的微光让沈梦秋呼吸一滞——那是林若雪从不离身的半支簪,簪尾还系着他亲手编的红绳。他推门而入的瞬间,暖香扑面而来,却混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腥甜——是鹤顶红特有的气息。

“二弟来得好。”沈云裳斜倚在美人榻上,腕间银镯正是林若雪的嫁妆,镯面上的并蒂莲纹被磨得发亮,“姐姐备了‘接风酒’,是用西域葡萄混着鹤顶红酿的,喝了能让人舌头变乖。”案上六个青瓷盏泛着青碧色,盏底隐约可见蟠龙纹暗刻,“顺天府的赵捕头就在楼下,他手里的文书,可写着你私通乱党、盗卖库银呢。”

屏风后传来甲胄轻响,四个彪形大汉转出,佩刀上的顺天府印记被烛火映得通红。沈梦秋后退半步,袖中玉佩突然灼痛,那是合璧后的警示——前方三步内的地砖下埋着机关。他的指尖刚触到腰间玉坠,沈云裳已咯咯笑出声:“别找了,林若雪的玉坠在我这儿呢。”她张开掌心,碎玉片上的梅花纹还沾着血渍,正是从林若雪颈间扯下的。

暗夜援手

千钧一发之际,雕花窗“砰”地被风雪撞开,顾子谦挟着漫天雪粒跃入,长剑上的冰碴甩在沈云裳鬓边,惊得她钗环乱颤。“顾先生好兴致,”沈云裳惊退半步,银镯“当啷”落地,“可惜今日——”话未说完,楼下忽然传来裂帛般的琴音,楚云秋的《刺虎》唱段穿透风雪:“痛煞煞伤心哭途,恨悠悠报国无路……”弦音中夹着暗器破风之声,正是顾子谦事先布置的信号。

顾子谦的长剑直取沈云裳腕间,却在触及之际变招,剑刃划破她袖中假信,露出里面的顺天府公文。“二爷,跟我来!”他反手甩出三枚梅花镖,钉住屏风后的机关,拉着沈梦秋翻上飞檐。屋顶积雪崩塌,正巧盖住追来的捕快足迹,两人伏在瓦脊上,听着沈云裳的咒骂混着风雪传来。“沈云裳送的蜀锦,”顾子谦掏出半幅图纸,朱砂标注的密道在月光下泛着血光,“每十匹蜀锦里,都缝着前太子府的星象图——寒山寺的方位,就在星图中心。”

刑房泣血

丑时正,沈府刑房的炭盆烧得通红,却暖不了锦瑟后背的血渍。她被按在刑凳上,衣料已与伤口黏连,柳氏手中的皮鞭还滴着水——那是浸过盐水的。“说,顾子谦藏在哪儿?”柳氏的翡翠镯撞在刑具上,碎玉声与锦瑟的闷哼重叠,“还有沈梦秋,他拿了多少前太子的密诏?”

锦瑟咬着唇不说话,舌尖抵着齿间的血包——那是顾子谦昨夜塞给她的,说“危急时咬破,血渍能引寒山寺的人”。皮鞭再次落下,她忽然笑出声,血沫溅在柳氏裙角:“老夫人临终前,可曾告诉你,寒梅馆的地底下……埋着前太子妃的金缕玉衣?”这话如惊雷般让柳氏怔住,手中佛珠“啪嗒”散落,每颗珠子上都刻着“灭”字——正是当年她兄长柳顺给的灭口信物。

锦瑟趁机咬破血包,腥甜在口中蔓延,她将染红的帕子塞进刑具缝隙,帕角绣着的五瓣梅花正在滴血——那是前太子妃的徽记。柳氏忽然抓住她的手腕,盯着她掌心的朱砂字“萧”,眼中闪过惊恐:“你……你是前太子府的暗卫?”

寒江独钓

寅时末,秦淮河的画舫在风雪中摇晃,舱内炭火烧得噼啪响,却驱不散楚云秋脸上的青白。她卸去戏妆,耳后淡红的胎记在火光下显形,竟与林若雪的梅花印首尾相衔。“沈大少爷要杀我灭口,”她打开锦盒,半块蟠龙玉佩躺在丝绒上,“可他不知道,我出生时便带着这个——”她掀开袖口,腕内侧的梅花印与玉佩上的蟠龙纹完美契合,“前太子妃生的是双生女,我与若雪,才是真正的姐妹。”

沈梦秋盯着她的胎记,忽然想起刘嬷嬷临终前的胡话:“双子降世,一龙一凤……”楚云秋的话还在耳边:“柳氏当年从冷宫里偷走我,却把若雪留在沈府,因为她怕双生印记现世……”话未说完,画舫突然剧烈晃动,顺天府的捕快举着火把闯入,刀光映在楚云秋的胎记上,恍若当年冷宫的血光。

顾子谦将沈梦秋推入暗格的瞬间,袖中密诏滑落,火光中显露出“沈明修附议弹劾前太子”的字迹。沈梦秋在暗格里听见打斗声渐歇,听见楚云秋的低吟:“若雪,寒山寺的梅花开了……”接着是重物落水的声响,冰水的寒意透过木板,冻得他指间的玉佩发颤。

是夜,沈梦秋从暗格逃出,顺着密道来到寒山寺后巷。雪不知何时停了,寒山寺的钟声在午夜敲响,惊飞栖在檐角的寒鸦,也惊醒了墙角蜷伏的身影。“秋哥。”林若雪裹着灰斗篷立在月光里,鬓边别着的金簪正是楚云秋的,簪头“萧”字在月下泛着冷光,“锦瑟托人带出消息,红袖楼的密道通向枯井——而枯井里的血书,已显露出全部真相。”

她转身,月光照亮她耳后的梅花印,与沈梦秋的蟠龙纹在地面投下重叠的影,正是前太子府的“龙凤呈祥”徽记。沈梦秋忽然想起楚云秋临终前的笑,那抹笑与林若雪如此相似,却带着解脱的悲凉——原来双生姐妹,终究一个沉于江,一个困于府。

红袖楼的二楼,沈云裳盯着满地狼藉,忽然发现案上青瓷盏底刻着字,用指甲刮去积垢,“太初二十三年冬,柳如絮盗蟠龙玉佩半块,嫁入沈府”的字迹显形。她忽然想起楚云秋被拖走时的眼神,那抹轻蔑的笑竟与林若雪如出一辙,袖中紧攥的碎玉片划破掌心,血珠滴在蟠龙纹上,恍若给死物注入了生机——原来她机关算尽,终究只是柳氏手中的棋子,而真正的双生花,早已在风雪中凋零。

章末诗曰:

「红袖楼头陷阱深,脂粉堆里藏刀砧。

寒江独钓风波恶,犹记当年踏雪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