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奏陛下,赵府若是谋反,实在非同小可!臣建议立刻将李建勋解返金陵审讯,由三司派员前去抚州查明案情,收集相关证据。”冯延巳朗声奏道。
“对,此事应立即进行,免得有人通风报信。陛下,可别忘了江西乃赵府旧地,李建勋既不思皇恩浩荡,勾结流贼谋反,便定然是做好了与朝廷交兵的准备!臣毛遂自荐,愿亲率神武精锐,护卫三司官吏南下铲除奸佞,顺道平定张贼!”枢密副使陈觉挺身而出道。
冯延巳装作不经意地瞥了陈觉一眼,拱手道:“陛下,陈枢密所言甚是!但却还有一个关键的地方,李建勋之子李昭业已在海州建节,其父若是谋反,其子岂能脱免?不如再遣一路军马北上讨伐,南北同时进军,定教赵府翻不了天!”
陈觉捋过长须,淡声笑道:“冯相所言甚是!”
一旁有人冷冷开口道:“陈枢密、冯相,你二人还需注意体统,这是议事的朝堂,可不是你们一唱一和的地方!”
说话的乃是枢密副使查文徵,他此时脸色阴沉之极。
尽管近日皇帝提拔了陈觉亦为枢密副使,眼下枢密院中,他与魏岑、陈觉,赫然已有三位副使,职权已被皇帝明显削弱,但心灰意冷的同时,却丝毫并不影响他敏捷的心智。
作为一名精致的利己主义者,这个浸淫官场多年的老狐狸早已不止一次地朝宋齐丘表明,凡事可以附和为之,但却不想掺和他们的党争之事,已经将近六十的他只想求安稳度日。
但今日对于李建勋谋反一事,却逼得他不得不开口参与,不仅是因为他与李建勋的老交情,更重要的是他的儿子李昭。
笑话,自己当时可是第一个要求皇帝为李昭议功,李昭若是出了事,他查文徵如何能保证脱得了干系?恐怕有人正想着一箭双雕......
显而易见,在枢密院当中,他与魏岑原本乃是核心的掌权者,而刚刚升任副使的陈觉就算职级相当,但初来乍到,手中权柄与影响力也仍旧有限,眼下却因宋齐丘势大,枢密院与兵部许多官吏竟开始逐渐投向陈觉,要说他没有取代自己的心思,恐怕是在糊弄鬼。
这回既能对付赵府,又能把查文徵拉下水,无论是谁出的计策,不得不说还真是一步妙棋。
“二位的奏议有些唐突,听口气,好像尔等已经认定赵府谋逆是事实了!陛下,实际上,老臣每日不知接到过多少类似的供状,大多是哗众取宠或是妒忌贤能的狂悖之徒所为,根本就是诬告。”
“况且他们的举动让臣觉得很是奇怪,为何急着认定这份供状说的是事实呢?如此急切,莫非其中有何玄妙?”
见皇帝沉默不语,陈觉冷声接道:“查枢密这话问得好生奇怪!一镇节度的呈词岂能与那些宵小的供状相提并论?且太保与冯相都已验明,此为百胜矜印无疑,莫非你质疑贾节使弄虚作假、有僭逆之心不成?”
查文徵淡淡地应道:“圣驾当面,贾匡浩是否弄虚作假,我可不敢胡说!”
“但我听闻,虔州共有十一县,贾匡浩不到一月却足足丢了九个,依照枢密院一应惩令,那可是足以褫职下狱的重罪。而偏偏却在此时,他忽而上了这么一道匪夷所思的奏疏,乍一看来,其丧师失地倒是有苦衷不成?”
陈觉咽了咽口水道:“查枢密何意?”
“我有何意,你自然明白。”
一旁的冯延巳听得面色潮红,整理好心绪后,抬眼望了望皱眉不语的李璟,上前拱手解释道:“陛下明察!贾匡浩作为百胜节度已五年有余,向来兢兢业业恪尽职守。陛下可还记得,先帝在时可是亲自夸过贾节使忠毅刚直啊......”
李璟只是嘴角一抿,轻飘飘地点头道:“朕明白。”随后并无过多言语,似乎又陷入自己的思绪当中,闭目不语。
气氛一下变得微妙起来,作为宋齐丘的门生,陈觉自然不能退让,即刻扬声说道:“且不说贾节使的这道奏疏,他毕竟已派出了亲子来京面圣,以子为质难道还不能说明问题么......”
“那便等贾忠抵京再说,人都没见着,你急着作甚?出兵事大,哪能轻易妄动干戈?”
陈觉慨声道:“张贼势大,赵府谋逆!这还不算急切之事么?我只是请求查明事实而已,派兵前去也是防患于未然,不得已而为之,况且张贼肆虐江西,朝廷本就该出兵制之!这难道不该么?”
“当然,若是查实李建勋无谋逆之实,朝廷自会还他一个公道!”
“倒是查枢密,看你这样子似是认定了赵府并未谋逆,如此还请解释一番,莫非是因你与赵府有旧情,这才有意偏袒不成?这也难怪,前番那李昭得以建节,似乎也是查枢密出力不少。”
查文徵怒道:“无稽之谈!对李昭的奖赏拔擢,那是由朝堂公议而来,那是陛下的皇恩!总之这件事非同小可,需仔细查明方能下定论。”
“赵府,乃是开国首功勋臣,若真是让李家父子蒙受不白之冤,恐怕要寒了天下人的心!切不可妄动兵马。”
冯延巳自与陈觉同仇敌忾,立刻反驳道:“笑话!若金陵不出兵,而赵府却真有反意,莫非要等他们准备充分了,来与朝廷持久鏖战么?查枢密到底是何居心?”
查文徵双眼忽而冒出冷意,随即转身正对龙座上的李璟,拱手镇定道:“陛下,臣觉得此事绝不可草率!自先帝开国前后,赵府不知立下了多少功勋,事情还未水落石出,朝廷便派禁军前往问罪,万一李建勋蒙受冤屈,届时该如何收场?”
“臣请陛下三思!不如、不如等贾匡浩之子抵京面圣后再做决断,望陛下恩准。”
查文徵脑子很清楚,他也越来越明白其中的关窍。
观察陈觉冯延巳等人的反应,李建勋谋反一事十有八九便是诬告,赵府树大根深,又当流贼肆虐之际,一旦朝廷遣军问罪,后果将不堪设想,纵使李建勋无悖逆之心,被逼到绝路又将如何?
但此时贾忠来京一事他却有些想不通,先赵王待贾家父子可是不薄,据他所知,贾匡浩与李建勋更是亲如兄弟,怎么会和宋齐丘一党勾搭上关系?
这是查文徵唯一疑惑之处,但此时事态危急,在这把火蔓延到自己身上之前,他必须采取拖延的战术来留足应对时间。
但今日查文徵跳出来唱反调,其实早就在宋齐丘等人的意料之中,昨夜密谈之时,他们早就考虑到了这一点,但他们其实并不太担心。
因为有了贾匡浩的投诚,任凭查文徵翻了花地说出道理来,皇帝也不得不正视。至于查文徵给出的建议,不过是无用的拖延,这个问题其实很好解决。
“陛下。”
宋齐丘终于再度开口:“依老臣之见,查枢密所言也有些许道理,李建勋到底是被诬陷还是确有其事,此刻都不能立下定论。但陛下,这回有谋逆之嫌的,可是赵府啊!”
“倘若李建勋谋逆属实,而此时李昭乃定远节度,赵府家将旧部更是戍守江西各地,再加上十余万流民贼的臂助,待他们席卷整个江西,那可就晚了!”
“莫忘了先赵王在时,其麾下的骁兵悍将可是未尝败绩,就连先帝......都不得不先取得赵府的支持,而后才能顺利开国建立基业......”
这一句明显夸大的危言耸听,却悍然击中了李璟的心理防线,只见他后背莫名微微冒汗,咬牙思忖了片刻,竟连连点头道:“太保说的是啊!此事,呃,还是立刻查清为好,不管是诬陷还是确有其事,为大唐计,朕都必须防患于未然!那便,出兵吧。”
宋齐丘心中大喜,拱手道:“陛下英明!既如此,老臣奏请陛下尽快选兵择将,分南北两路齐发!”
“不过南下江西的这一路兵马,倒不必派遣太多禁军前去,路途较为遥远,不仅行军缓慢,而且太过兴师动众,反倒容易打草惊蛇。”
“太保到底何意?”
方才宋齐丘刚说赵府难以对付,何况还有十余万汉国流贼,如今却又言不可派遣太多禁军,李璟不由得起了狐疑。
宋齐丘不语,而陈觉会意,接过话来道:“陛下,莫忘了镇南军离抚州虔州最近呐!那里可有两万精兵。臣提议,速令洪州屯营都虞侯严思领所部先进虔州戡张贼之乱。”
“而抚州那头,金陵只需派遣出一部神武精锐前往问罪即可,乘坐水军楼船顺江而下半月可达!这一路兵马不如便由臣亲自率领,臣乃枢密副使,不管结果如何,都可表示朝廷对此事的重视。”
“至于对付定远镇的李昭嘛,倒相对容易些,眼下情形未明,可令泗州屯营陈承诏领军扼守淮水一线,先断定远南下之路,待查证赵府叛逆真伪,再相机行事。”
“陛下!”查文徵面红耳赤,神情恼怒不已,但李璟此时似乎视而不见,连看都没看他一眼,气得他连连跺脚。
陈觉微笑不语,看着查文徵的眼神中满是得意和轻蔑。
李璟微微点头,正欲开口应允,忽听一人出列奏道:“陛下,臣以为此事尚需斟酌。”
众臣看去,竟是中书舍人韩熙载出来说话了。
众人都有些诧异,需知先前孙晟刚被放逐舒州,作为“孙党”中坚力量的韩熙载理应收敛起羽毛才对,此时他出来说话不知又是何意?
注:晟性刚愎,与宋齐丘不协。齐丘数短之于元宗,元宗乃解晟机务,授太子少师。——《十国春秋·南唐列传》
严思,洪州营屯虞候也......虔州妖贼张遇贤据白云洞为乱,众至十万,陷诸县。——《南唐书·卷十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