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权力和脆弱的隐喻

没有人会忘记好玩的跷跷板吧?星期六,找块儿木板,搭在结实的墩子上,吱吱呀呀地玩上一天。一定得找个跟自己体重差不多的家伙,分别坐在板子的两端,等到差不多平衡了,就开始想办法把对方弹起来,最好能弹上天,然后自己也被对方弹起来,享受一阵子头晕目眩,马上落下去,再马上弹起来,两个人就这样商量好了一起使劲儿,一起加大动作幅度,直到连板子也要飞起来。当然,跷跷板中还有许多微妙之处要练习:首先,虽然木板摇摇晃晃,但中心得始终保持在支点那里;然后,为了让小伙伴能重重地砸在地上,我们就得猛地向前一伏;为了再把他们弹起来,我们还得麻利地向后一退;如果碰上个比较重的小伙伴,我们还得想方设法保持平衡和利用杠杆原理。但其中一点最为关键,就是必须得两个人一起努力才能享受到乐趣,达到类似性高潮的境界。如果板子动弹不得,我们只能在高处或低处待着,乐趣就没了。

婚姻也是如此:如果我们一直处于某种心理状态,生活也会变得索然无味。而谈到婚姻中的权力和脆弱,似乎就意味着你我必须得各就各位,不能随意改变。

我们小的时候,尽管与父母的关系极不平等,但仍然从他们那里得到了几乎全部的安全感和保护,尤其是母亲。成年以后,为了让自己更有安全感,我们往往会把人际关系分个亲疏远近。有一次,我们的一位中年来访者——约翰,这样向我描述他最近一次探望原生家庭的情景:“今年感恩节我回去探望我的兄长,嗯,就是我的哥哥,他说……”他看见我在笑,便也笑着接着讲。但有趣的是,他的“哥哥”其实只比他早出生了20分钟,跟他是同卵双胞胎。为什么他一定要把哥哥当作“长辈”去探望呢?我明白,因为他的父亲也总是缺位,于是他也变成了一个“亲职化小孩”,承担了很多父亲应有的责任,并且对母亲极负责任感。但我还是非常难以理解他对长辈之爱的渴求。

将人际关系划分级别,有可能是人类社会不断进化出的行为模式。显然,情感一定在其中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婚姻就是一个有力的证明。

为了能够再次体会小时候那种备受关爱和保护的感觉,我们择偶时都会精心挑选一个与原生家庭中一个或多个角色相重合的人,像“家长”一样对待他们。有时候,我们还会将他们当成“家长”,然后理所当然地认为他们有父母的功能:伤害和冷落我们;能够制定各种规则,涵盖性、愤怒和爱。

除了在婚姻中寻找保护和安全感,我们还渴求独立自主,这就要求夫妻之间既平等又分离。一边要求保护与安全感,一边又要求平等和分离;这显然是一对矛盾,却是人生的一道根本命题,永远“无解”。然而,夫妻如何处理这种矛盾,将极大影响婚姻质量。

有的人喜欢依赖着伴侣,接受他们的领导和强势,但如果一直待在跷跷板的低处,最终还是面临一种侮辱,甚至是自由的丧失——有点像那些永远离不开父母的孩子。另外一些人则很享受婚姻中的强势和支配地位,但总是待在跷跷板的高处有时也让他们如履薄冰,最终厌倦疲惫。责任感其实是一种可怕的负担,不断地给予和付出也是一种压力。

在健康的婚姻中,我们既可以体验权力,也可以表达脆弱。我们可以是强势的,给对方以依靠;也可以是脆弱的,接受对方的帮助。但这里的“支持”与“抚育”概念不同。我们可以一起脆弱,彼此舔舐伤口,分享温情或悲伤,就像跷跷板游戏中的摇摆时刻,我们在支点上寻求平衡,既不弹上去也不压下来。相反,我们也可以一起强大,彼此挑战,不卑不亢地交换意见,就像玩跷跷板时,我们也会尝试自己力量的极限,用最大的力气把板子弹起或压下。只要够有胆量,我们就可以在这场跷跷板游戏中尽情享受婚姻的美好。

当然要想拥有这种完美的婚姻会面临许多障碍。其中很多是因为我们的原生家庭就不够美好,在这种家庭中的成长经历告诉我们,为了得到爱就必须要遵守各种规矩。每个人都得弄清楚是什么让我们无法放开手脚;就像我们得找出跷跷板卡在了哪里。

一般来说,“权力”是指让他人的行为产生预期效果的能力。比如,阻止他人改变的能力,如今很多男性都阻止自己妻子改变。所以,权力是让他人遵从于你的能力。怪诞,离奇!

事实上,权力是一个非常难以捉摸的维度,没有什么有效的测量工具,因此研究人员衡量“权力”的角度各不相同,似乎完全凭借自己的喜好。我在这里选择参考克伦威尔(Cromwell)和奥尔森(Olson)的研究成果,他们在一部权威著作中描述了家庭权力的几个“领域”:

 

权力基础(或资源)。让一个人拥有权力和施行控制的个人特点。是什么让人拥有了权力?男性就一定有权力吗?有专长或能力的人是否有更多的权力?谁更有权力,追求者还是疏远者?赚钱多的人就有支配权吗?

 

权力过程。夫妻们施行权力的方式。他们如何协商?他们的沟通方式是什么样的?是充满了支持和友好?还是充满了挑战和敌意?权力更重的一方是否有专门的沟通方式?会让人更满意吗?要想研究这个问题,我们一般都得直接观察夫妻的现场讨论。

 

权力结果。决策的结果。如果夫妻二人必须要做决定,例如看哪部电影、看望谁的父母,最终是谁来做决定呢?随着时间的推移,某一方是否会获得更多的决策权?两个人是不是轮流做决定,还是所有的决定都经过了共同协商?目前为止,这个问题的研究方法是靠夫妻们描述他们的决策过程,效果存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