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旧食堂的光斑

大学斜角巷的川菜馆霓虹灯坏了两盏,“香辣蟹“的“蟹“字只剩半边,像道未愈合的伤疤。陈默站在门口调整领带,发现还是歪的——那是母亲照着视频教程给他买的磁吸领带,说“比年轻人的拉链领带方便“。玻璃门内飘出的麻椒味,混着 2003年军训时的汗水味,突然让他的胃抽搐起来。

老班长李建军的嗓门在二楼炸开:“陈默!这儿呢!“实木餐桌旁围坐着十二个人,有人发福有人谢顶,却都穿着刻意休闲的商务装,只有他的藏青色工装外套还沾着下午在银行机房蹭的灰尘。周明宇朝他招手,旁边坐着开科技公司的王胖子,当年在宿舍偷煮火锅被他举报,此刻正把奔驰车钥匙拍在转盘上,金属扣碰撞声盖过了怀旧的彩铃音乐。

第一个暴击藏在点菜环节。王胖子大手一挥:“每人来份佛跳墙,算我账上。“陈默盯着菜单上的价格,想起雨桐的钢琴课还差三次费用,指甲无意识地掐进掌心。服务员递来热毛巾时,他看见自己的手比同桌的程序员老吴还要粗糙——那人刚从硅谷回国,袖口露出的机械表比他的电动车还贵。

“听说你在银行修老系统?“做投行的张姐涂着最新款豆沙色口红,“我老公公司最近融资,用的 AI风控系统可智能了,能自动识别欺诈交易...“她的 LV包带滑落在陈默的工装裤上,真皮与帆布的触感形成残酷对比。他想起早上在机房,实习生用二维码扫走他的搪瓷饭盒,说“阿姨这保温桶该进博物馆了“。

真正的温暖来自角落里的赵建国。这个当年总在图书馆打地铺的学霸,如今在中学教信息技术,袖口还留着粉笔灰:“我上周给学生讲 DOS命令,特意提了你的名字,说有位前辈能盲打汇编语言。“他推过自己的搪瓷杯,里面泡着蒲公英,“学生们说那是'爷爷级的黑客'。“

酒过三巡,话题突然转到中年危机。王胖子拍着肚子笑谈“换了三任司机“,张姐抱怨“保姆比教授还难请“,直到老吴突然说:“我上个月被裁了,42岁,硅谷待不下去,回国发现连应届生都嫌我老。“满桌的刀叉声突然静止,陈默看见他无名指根部的茧子,和自己修电动车时磨出的位置一模一样。

“还记得大二那年吗?“李建军突然举起啤酒瓶,“陈默帮全系修电脑,通宵达旦,最后系主任送他个'技术雷锋'的锦旗。“投影仪突然亮起,不知谁放了 2005年的毕业晚会录像,镜头扫过后台调试设备的陈默,白衬衫领口洗得发透,却比任何西装都耀眼。王胖子的奔驰钥匙在录像光线下失色,当年他偷用陈默的笔记通过考试,此刻正对着屏幕抿唇。

最刺痛的瞬间是散场时。周明宇塞给他个信封:“里面是套 AI教程,我让助理挑的基础版...“话没说完就被陈默推回,他摸出母亲缝在工牌上的蒲公英布贴:“老系统里的代码,和你们新系统的算法,都是给人用的,对吧?“周明宇望着他电动车后座的保温箱,突然想起那年陈默用保温桶给全宿舍带家乡的酸汤面,蒸汽模糊了宿舍的玻璃窗。

巷口的路灯把影子拉得老长。陈默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是赵建国抱着教科书追上来:“能不能帮我看看学校的旧服务器?孩子们想做个复古编程课...“他的眼镜片上蒙着雾气,“他们说,想看看没有云计算的年代,程序员怎么让电脑说话。“

电动车在深秋的夜里穿行,陈默摸着口袋里的同学会合影。照片上的他穿着工装,站在最边缘,却笑得比任何人都自然——因为他看见雨桐在照片背面画了幅画:爸爸站在堆满老电脑的房间里,每台显示器都闪着温暖的光,旁边写着“世界上最厉害的工程师“。

路过银行大厦时,外墙的 LED屏正在播放招聘广告,“寻找敢于挑战未来的年轻人“的字样在夜空中闪烁。陈默笑了,车筐里的蒲公英在夜风里轻轻摇晃,就像今晚的同学聚会,那些炫耀与唏嘘最终都沉淀成一句话:中年从不是终点,而是另一种开始——在旧代码与新算法的交界,在西装革履与工装裤的重叠处,每个认真活着的人,都在书写自己的英雄史诗。

手机震动,是赵建国发来的消息:“学生们说,老服务器上的琥珀色指示灯,像星星落在旧时光里。“陈默望着前方的路灯,突然发现自己的影子不再佝偻,而是挺直地映在柏油路上,就像 17年前那个在机房熬通宵的少年,就像此刻车筐里装着的、母亲新晒的蒲公英,无论时光如何流转,总能在深夜里,为这个世界,留下一丝温暖的、不会熄灭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