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在支架上疯狂震动，老张盯着屏幕上跳动的“派单中“三个字，手心的汗把电动车车把上的防滑套都攥得变了形。春分后的第一场雨来得猝不及防，雨珠砸在头盔面罩上噼里啪啦响，视线里的路面像被揉皱的银箔，反光得让人头晕。
“您有新的美团外卖订单，请麻溜处理！“机械女声在雨声中显得格外刺耳，三个订单同时弹出来，地址分别在城东的老小区、市中心的写字楼和城西的商业广场，形成一个夸张的三角形。老张咬了咬牙，点击接单——系统提示音刚落，第四单又砸了下来，是距离最远的大学城。
“这他娘的是把我当无人机使啊。“他骂骂咧咧地套上雨衣，突然想起昨天老骑手老李说的“接单要看热力图，三角区订单必堵“，可此刻他根本没得选，账户里的余额提醒着他，今天必须跑到 30单才能凑够房贷月供。
电动车在积水的路面打滑，老张在第三个路口差点撞上闯红灯的行人。APP里的倒计时像个滴答作响的炸弹，距离第一单的配送时间只剩 12分钟，而他还堵在高架桥下的车流里。雨越下越大，反光镜里突然闪过一辆疾驰的摩托车，骑手穿着荧光黄的雨衣，在车流中见缝插针，车技娴熟得像在玩电子游戏。
“跟上！“摩托车骑手回头冲他喊了声，老张这才认出是昨天在便利店遇到的小李。跟着小李拐进非机动车道，老张眼睁睁看着导航里的预计到达时间从 25分钟压缩到 8分钟——代价是差点被右转的轿车刮到后视镜。
“系统算法就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玩意儿，“小李在等红灯时抹了把脸上的雨水，“你越准时，它派的单越难；你要是超时一次，后面的单就全往郊区塞。看见没，这单地址写着'23栋'，其实得绕到背面，正门被施工挡住了，导航根本不标。“
果然，当老张按照小李的提醒找到隐蔽的单元门时，手机显示送达时间刚好剩 1分钟。开门的大爷接过外卖，突然指着他胸前的工牌：“小伙子，你这衣服都湿透了，进来擦把脸吧？“老张愣了愣，谢绝了大爷的好意，转身冲进雨里——下一个订单已经超时 3分钟了。
下午两点，老张在快餐店后厨角落啃冷掉的汉堡，手机屏幕上显示准时率跌到了 62%。系统发来警告：“本周准时率低于 70%将扣除服务分，影响接单权限。“他盯着屏幕上跳动的接单量，突然发现自己已经连续跑了 7个小时，没喝过一口水，没去过一趟厕所。
“老张！“老李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扔给他一瓶冰镇矿泉水，“别死磕了，下午两点到四点是午高峰后的低谷，系统会故意压单，你得学会卡着时间去站点充电。“老李掀开雨衣，露出里面印着“跑单神器“的 T恤，“对了，你注册众包还是专送？众包自由但没保障，专送被管得死，上个月我被投诉一次，直接扣了 200块。“
老张这才想起，自己稀里糊涂选了众包模式，以为时间灵活，却不知道没有底薪，全靠单量提成。雨水顺着裤脚滴在地上，他忽然觉得膝盖隐隐作痛——那是早上在湿滑路面摔车时磕的，当时顾着检查保温箱里的餐品，没在意伤口。
傍晚回家时，雨停了，但老张的工装服还在往下滴水。开门的林芳看见他脚踝处的淤青，眼圈一下子红了：“今天接了多少单？吃晚饭了吗？“明明举着退热贴跑过来：“爸爸发烧了！妈妈说要带你去医院。“
老张摸了摸额头，这才发现自己浑身发烫。餐桌上摆着熬好的姜汤，林芳蹲在地上给他擦脚，手指碰到他磨出泡的脚趾，突然轻声说：“要不...我去超市找份收银的工作吧？你一个人扛太累了。“
“别瞎想，“老张勉强笑了笑，“我今天跑了 28单，赚了 260块呢。“他没说其中 5单因为超时被扣除了配送费，没说系统在他跑最后一单时突然派来个远距离订单，导致他绕路十公里。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系统推送的“夜间奖励单“，每单额外加 3元。
夜里，老张躺在沙发上，听着林芳在卧室里翻来覆去的动静。茶几上的台灯照着他手抄的“跑单笔记“：
·老小区单元门号常标错，需提前打电话确认
·雨天写字楼电梯优先送餐梯，货梯速度慢 30秒
·商家出餐慢时，帮忙递餐具能加快速度
窗外传来电动车的轰鸣声，是某个骑手在深夜接单。老张摸了摸枕边的止痛片，白天摔车时撞到的腰还在隐隐作痛，但他知道，明天早上六点，新的订单又会准时响起。系统不会在意某个骑手的体温，不会在乎膝盖上的淤青，它只是不停转动的齿轮，把每个骑手都碾成必须准时咬合的零件。
凌晨三点，老张悄悄起身，把林芳叠好的干净工装服塞进保温箱。手机屏幕亮起，热力图上的红点像散落的火星，在城市的暗夜里明明灭灭。他戴上头盔，轻轻关上家门，电动车的车灯划破寂静的街道——这是他成为骑手的第七天，也是他向系统规则低头的第七天。
或许，等攒够了钱，就能换辆好点的电动车？或许，等熟悉了所有小区的近路，就能躲开系统的惩罚？老张不知道，但他清楚，在这个庞大的外卖帝国里，每个骑手都在和时间赛跑，和算法博弈，而他，一个 40岁的中年男人，连停下来喘息的资格都没有。
雨又开始下了，细密的雨丝打在面罩上，模糊了前方的路。老张加速驶向最近的订单地址，车轮碾过水洼，溅起的水花很快被夜色吞没。在这个充满规则与压力的系统里，他必须学会像齿轮一样精准转动，才能在生活的链条上找到自己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