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龙郡王府的夜,被两处宫室的灯火割裂成明暗交织的碎片。怀春宫的金猊炉吐着龙涎香,沁春宫的青玉屏透着药草气,苏王后和楚王妃的呻吟声此起彼伏,在回廊间碰撞出诡异的共鸣。
一道身着暗夜玄衣的绝美身影掠过滴水檐角,轻若落羽。足落处正是王府内宅——苏王后待产的怀春宫。
面纱下,玄衣人的朱唇抿成直线,掌中一颗莹润如玉的宝珠在微光中浮沉,珠子表面流转着星河流转般的暗纹,内部似有云雾翻涌,隐约可见点点金芒如星辰闪烁,仿佛承载着无数岁月的沧桑与天地间的浩然正气。
玄衣人纤指翻飞,结印如莲。珠内封印的力量如星河倒转,直指怀春宫方向,却在脱手刹那突然震颤。
“怎会......“
珠子竟似被无形之力牵引,在半空划出一道妖异弧线,直坠沁春宫方向。
玄衣人指诀变幻,一招“星罗缚“刚结成网,胸口旧伤突然撕裂般剧痛。她踉跄扶住鸱吻,眼睁睁看着宝珠穿透茜纱窗。那里,楚王妃的惨叫正达到顶点。
“有天犬组织的人潜入!”
王府四角同时亮起清光,七道强大气息如利剑出鞘。
玄衣人抬袖拭去唇角血痕,最后望了眼沁春宫方向。檐下铜铃叮咚作响,将她的叹息绞碎在夜风中。
就在她离去不久,天穹骤然撕裂。一道紫电如开天巨斧劈落,将王府照得惨白如昼。霎时间,万雷齐鸣,整个郡王府仿佛被抛进了雷霆炼狱。
“这该死的天哟,邪性着哩!”
王婆端着铜盆的手剧烈颤抖,热水在青砖上泼出狰狞的龙形水痕。她佝偻着身子往沁春宫里钻,忽见檐角镇宅的螭吻雕像竟在雷光中裂开一道血纹。
内室之中,猩红帷帐无风自动。紫金鸾榻上,楚王妃突然弓起身子,十指将上好的云锦被面撕成了流苏款——腹中剧痛不似寻常分娩,倒像有千万把利刃在剐蹭子宫。她喉间溢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惨嚎,身下床榻竟浮现出蛛网般的裂纹。
“娘娘!“
王婆刚扑到榻前,就被眼前的景象吓得一蹦三尺高。楚王妃高高隆起的腹部表面,竟凸起无数细小掌印,仿佛有无数婴灵在胞宫内挣扎。
“好家伙,这富贵娃儿还没出生就会隔空打招呼了!”王婆打趣一句,给王妃娘娘减压。
楚王妃疼得直翻白眼:“少...少废话...本宫怎么感觉...肚子里...住着个...练铁砂掌的......“
与此同时,怀春宫内苏王后的尖叫声陡然拔高,腹中胎儿仿佛受到感召,突然剧烈踢打起来。
被炉火烤得汗流浃背的催生婆跪在鎏金凤榻边,额头抵着织金地毯,沙哑的嗓子反复念着《螽斯》古谣:“螽斯羽,诜诜兮。宜尔子孙,振振兮。螽斯羽,薨薨兮。宜尔子孙,绳绳兮。螽斯羽,揖揖兮。宜尔子孙,蛰蛰兮。”
汗水顺着沟壑纵横的脸颊滴落,在锦毯上洇出深色痕迹。
“滚一边儿去,唱的什么玩意,娃儿能听懂吗?”
接生嬷嬷一脚踹开碍事的催生婆,枯瘦的手掌“啪“地拍在鎏金床柱上。
“都愣着作甚!“
她厉声喝道,满屋丫鬟顿时手忙脚乱地掀箱开柜。雕花窗棂被支得大开,夜风裹着雷息灌入内室。
老嬷嬷边拍打床柱边唱起民间催生调:“门闩撤啦路铺平——“
突然,一道炸雷劈下,吓得她尾音走调,变成尖锐的颤音。
苏王后忍无可忍:“闭嘴!本宫...本宫要撕了你的嘴!“
“娘娘省省力气吧!事后再处罚老奴也不迟。“
老嬷嬷一挥手,满屋丫鬟顿时摆开架势,“来!跟老身喊——嘿呦嘿呦嗯嗯!娘娘加把劲儿呀,嗯嗯!娃儿吃喜糖呀,嗯嗯!“
丫鬟们齐声:“嘿呦嘿呦嗯嗯!......“
苏王后:“......“
差点破防的苏产妇将一脚踢死老嬷嬷的冲动化作一声震天嘶吼。她昂起脖颈,喉间滚出的不再是贵妇的痛呼,而是某种远古母兽临盆时的长嚎。
染着蔻丹的指甲深深掐入掌心,腕上金绳应声而断。碎金缠着血珠簌簌坠落,在锦褥上砸出点点红梅。
就在这时,一道水桶粗的紫雷穿透穹顶,精准劈在产床丈余外的青铜灯树上。
飞溅的电光中,可见王后隆起的腹部突然浮现出婴儿挣扎的手印——那孩子竟在拼命往回缩!接生嬷嬷眼疾手快,一把扯开王后亵衣,露出肚皮上正在急速移动的凸起。
“小祖宗,可由不得你!“
她布满老茧的手掌重重拍在肚皮上,竟发出金铁交鸣之声。说也奇怪,这一掌下去,那乱窜的凸起顿时僵住,紧接着——
“哇——”
婴啼响彻的刹那,漫天雷霆骤然静止。密布的黑云被一道夺目紫光轰然撕裂。紫光化作擎天光柱,凝为一颗耀眼星辰,将怀春宫照得如同白昼,瑞彩千条,光辉洒遍大地。
院中枯木残桩上,焦黑的树皮突然绽开朵朵金莲。
“紫微临世啊!“
王府大管事扑通跪地,嗓音发颤。满院仆从慌忙伏身,额头抵着青石板。方才还抱头鼠窜的人群,此刻竟如风吹麦浪般齐刷刷矮了半截。
“天佑朱府!这是要出麒麟子啊!”大管事激动得直哆嗦。
恰逢沁春宫的小丫鬟提着鎏金食盒经过游廊,闻言突然驻足。小丫头眨了眨杏眼,鬼使神差接了句:“万一是麒麟女呢?“
“作死的蹄子!“一旁的老嬷嬷骇得跳起来,枯藤般的手指狠狠戳在小丫鬟额间,“王后娘娘最忌讳这话!“她紧张地四下张望,压着嗓子道:“上回浣衣坊的翠儿就因这话,被活活拔了舌头!“
王府外,街巷间的百姓纷纷驻足。卖炊饼的老汉忘了翻面,面饼在铁鏊上焦糊冒烟;绣楼上的小姐们推开窗棂,绢帕从指尖滑落也浑然不觉——所有人都仰望着那颗悬在王府上空的紫星。
怀春宫内,苏王后汗湿的云鬓贴在苍白的脸颊上。她指尖轻触婴儿娇嫩的面庞,唇边绽开虚弱的笑。嬷嬷们交换着眼色,窃窃私语着“天生异象,必是麒麟子“。
突然一声裂帛般的雷鸣炸响。转瞬之间,被紫光撕开的乌云重新翻涌积压,遮天蔽月,惊雷一道道再次狠狠劈下。
“跑啊!“
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嗓子,方才还跪地叩拜的人群顿时炸开了锅。侍女撞翻了鎏金灯架,侍卫踩掉了皂靴,所有人都在夺路而逃,再度陷入极度恐惧之中。
......
东海之上,惊涛裂岸。
一道长着龙角的窈窕身影傲立浪尖,玉指掐诀间,百丈怒涛骤然凝固。下一刻,滔天巨浪逆卷苍穹,化作接天水龙卷。云间龙影游动,鳞甲泛着冷光,龙须轻摆便降下漫天冰刃。
忽地,她心口一颤。
鎏金竖瞳骤然收缩——千里之外,郡王府上空的雷劫气息竟穿透虚空传来。
“苍天有眼!“
贝齿咬破朱唇,血珠凌空成纹。身后雨林群岛十万水族精血汇成血海。一尊龙祖法相破浪而出,鳞片铭刻的古老祭文泛起幽光。
“去!“
龙啸震碎云层,万丈狂澜向西奔袭。她青丝化雪,龙鳞剥落,却在风暴中绽开染血的笑。纵使魂飞魄散,也要将这惊世骇浪,送至那天罚降临之地!
就在龙女禁术将成之际,郡王府祠堂地底骤然迸射出一道凄厉青光。剑气裹挟着尖啸之音,瞬息撕裂千里长空。她抬臂相抗,龙鳞却在接触剑气的刹那化为齑粉——右臂炸开的血雾中,竟有鎏金龙骨碎屑纷扬!
“哈...哈哈哈!“
染血的白发在狂风中翻卷,她坠向怒海时,浪涛间浮现无数被玄铁锁贯穿的龙魂虚影。这些挣扎了六百年的冤魂,此刻正随着她的鲜血,将整片海域浸染成妖异的绛紫色。
神龙郡沿海之地,东海怒涛已吞噬百里沃野。逃难的百姓踩着亲人浮尸,在浊浪中挣扎哭嚎。一个妇人怀抱着溺毙的婴孩,呆立在被冲垮的田埂上——她身后,曾经炊烟袅袅的村落,此刻只剩几根歪斜的房梁露出水面。
沁春宫内。因剧烈刺痛晕厥过去的楚王妃素白的寝衣已被冷汗浸透,王婆刚将她扶起,窗外突然爆开一道刺目紫电——祠堂前,那株守护王府万年的古槐竟在雷光中轰然炸裂,树心流出血浆般的汁液。
王婆双腿一软,怀中的楚王妃重重跌回床榻。在逐渐模糊的视线里,她仿佛看见雷光中浮现的血色竖瞳,瞳孔里倒映着的,是楚王妃高高隆起的腹部表面,正在诡谲蠕动的婴儿轮廓。
“快...快传太医!“
小丫鬟抓起油伞便往外冲:“太医快来呀,王妃娘娘要死啦!”
清亮的呼喊穿透雷声,差点将昏厥中的楚王妃惊醒。
王婆一巴掌拍在小丫鬟后脑勺:“呸呸呸!说什么晦气话!要说'王妃娘娘要生啦'!“
小丫鬟委屈巴巴:“可您刚才明明说......“
“闭嘴!“王婆急中生智,“快去膳房要碗红糖水!就说...就说要给王妃补补气血!“
说完,王婆重新扶起楚王妃无骨的身子,颤抖着掐住人中。
同一时刻,王府祠堂内的武神像突然裂开蛛网般的纹路。整个神龙郡的祠堂都传出琉璃破碎的脆响。
“天罚...这是天罚啊......“
祠堂前,官袍老者瘫坐在古槐血泊中喃喃自语。他身后,“忠孝节义“的鎏金匾额“咔嚓“裂成两半,“忠孝“掉下来砸在他脚边。
老者看了看匾,又看了看天,突然笑了:“得,连祖宗都看不下去了!“
古槐倒塌扬起的尘埃中,隐约浮现出无数扭曲的面容。它们贪婪地嗅着产房飘出的血腥气,发出似哭似笑的呜咽。
这场持续了六百年的轮回,终于在这一夜,被天罚雷劫撕开了第一道裂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