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事情的开始还是买不起房,买不起房的原因是她糟糕的不配称作事业的工作,再往前推,罪因很有可能是入坑了游戏行业。

其实姜星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她只是按部就班。一贯以来她所接受的思想便是好好学习,考个离家近的好大学,找一份体面的工作。如今她已经完成了两个半任务,因为她的工作在老一辈眼里稀奇古怪又不稳定,没有哪一次他们不是说“哪有女孩子喜欢打游戏还要做游戏的?”,但因为薪资还行,所以能算半个。之后她的任务就是在二十八岁前结婚,三十岁前要个孩子,再之后的日子可以一眼看到退休,几乎就是复刻父母现在的生活。她知道这样可以过得很安稳、具有世俗意义上的幸福,可心里有些东西在蠢蠢欲动,不服气、不愿屈服于相同的每一天,想要去追求一些另类的、不一样的、从未体验过的东西。

过往她表现得太乖了,她总是按照规划好的路线朝前走去,又因为有个好脑子所以一切都进行地太顺了,所以自然地认为顺就是对。说到底许多时候她不知道自己真正想要什么,父母告诉她这是好的,学校告诉她这是好的,社会告诉她这是好的,她便去做。比如她当年考上了少年班却没去,只是因为年纪太小父母不放心她去外省;比如她留在本市的浙大,尽管她的成绩距离最顶尖的学府差了一节,但隔壁申城能任选的大学依旧被父母否决,一来还是因为年纪太小,二来本省的父母不到万不得已都不希望孩子考出省。

大三时刚成年的姜星进入了迟到的叛逆期,她找了一个男朋友,一个来自贫困村庄的同校医学院同学。不得不说姜星就是个颜控,初恋男友长得好看,幸运的是内心也同样美好。姜星先毕业,同级的男友因五年制学业晚一年毕业,他们的感情并没有因为某人的毕业结束,但依旧在第二年没有逃过分手的命运。作为医学生,本科学历完全不足以留在杭城的三甲医院,要么他回老家,要么选择继续学业。那时男友因各种机缘巧合得到了出国留学的机会,他太需要这个机会了,他在那座村庄的家庭也太需要这个机会了,于是很自然的他们分手了。其实过去两年,姜星再复盘当初的一切,已经明白并早就接受了一件事——即使没有出国,男友也会回老家,他们依旧只能分手。毕竟男友不可能蠢到自断前程、不顾贫困的家人、仅仅为了姜星而留在杭城选择一家小医院,姜星也不可能蠢到放弃现在的生活和他去往一座几乎没有互联网行业的小城镇。现实的鸿沟是如此明显,在那一刻她隐隐觉得姜妈反复提及的门当户对是对的。

而在分手前一年,自认为挑选对象不看硬件只看软件(除了外貌)是正确选择、门当户对是迂腐老传统的姜星,迎来了自己的毕业季。她拿到了三份offer,远在京市的工作直接被父母否决,剩下两份是在杭城的阿里和‘牛厂’。爱情上尝到甜头的她认为自己过往总在追寻主流人类追寻的东西,比如高薪的、长辈眼里体面的工作。于是她又一次做出了反抗,也不知自己是真的喜欢,还是单纯为了反抗而反抗,她拒绝了父母都喜欢的阿里,半清醒半糊涂地进入了游戏行业。

她一直是个好学生,长辈眼里的乖乖女,但这不代表她不玩游戏。好成绩的学生之间依旧是会攀比,不仅要比拼成绩,还要比谁更不用功。有人用力装出不听课不写作业的假象回家熬夜学习,有人通过游戏来证明自己的游刃有余,姜星就属于后者。但她不否认自己确实从中体验到了乐趣,就如同在应试教育的选拔中获得优异成绩的乐趣,某种意义上它们都是“关卡”。

可是社会不是学校,也不是白纸黑字写明规则和奖励的简单游戏,它可以被认为是一种更具有广泛意义的游戏,仿佛是个黑盒,你在一头输入,结果从另一头输出。如果按照成功的普遍定义,姜星在黑盒游戏的第一局中输了。最近某个比她小一届、三年前选择读研的朋友告诉她,自己拿到了某知名游戏的策划offer。姜星没有成功上线的完整项目经验,转职策划的时间也不过半年,她浪费了三年半与这位朋友几乎来到了同一起跑线。不,他至少拥有硕士头衔外加知名公司的某职位,而她什么都没有。

想到这里,姜星叹了口气,翻了个身,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当下的心情很复杂且每一种都不深,因此她不会感到纠结痛苦到要放声大叫,却也因着纷乱的心绪扰得迟迟睡不着。她不会对那位朋友嫉妒,但为自己感到难过也不是假的。她毕业后入职的“牛厂”虽是大公司,但项目组众多,并非每个项目组都是好的。在反复优化、修改、重构、最终被腰斩的混乱项目组中,没有一个真正强大的领头人站出来带领大家,姜星失去了曾经父母和学校为她制定的一个个小目标,渐渐开始了得过且过的日子。一个貌似懒惰的小人告诉她:“每天吃好吃的甜食,玩好玩的游戏,工作不能影响生活,过好当下快乐的每一天就够了。”另一个貌似勤快的小人告诉她:“你不能这样,你应该跳出舒适圈,你需要证明自己的价值。”

于是她来到了晨星,主策划是一个有诱惑力的岗位,她也希望自己有一番作为,然而经过这半年的折腾,一无所获。那个貌似懒惰的小人又出现了:“你从小就是别人家的孩子,你现在也要做别人家的孩子,你需要一份大公司的工作,你需要一个优秀的男朋友,你知道你想做到这些并不难。有了这层保护罩,你实际做成了什么不重要,依旧可以每天吃吃喝喝玩玩。你又何必把自己逼这么累,以至于今天还被个黑心胖子小资本家给羞辱了呢?”这时她才明白这个小人还有一个名字叫面子。

貌似勤快的小人跳了出来,反驳道:“现在的游戏行业是多么广袤的蓝海,大厂能跳出来创业的人都出来了,你怎么还想着回去?”

面子小人哈哈大笑:“你也知道他们出来是为了创业,和你打工可不一样。”

所以她该怎么做呢?当她自认为有足够实力,并且已经品尝过仅仅只是一个半路接手的主策划头衔带来的满足时,她已经不愿意再回到大厂,从一个执行者开始重新做起了。

“难道你真想打一辈子工吗?你现在最快的翻盘机会就是牢牢抓住《代号:幻兽》,有王禹这样成功的制作人带领,它有很大的可能在商业上成功。若你真能拿下项目,得到的收益是巨大的。有成功作品傍身,你就可以像王伟斌那般自己创立一家公司拉投资,或是像王禹那般靠着本质上技术入股的方式低价甚至零元购入某家公司的股份。”原来勤快小人也有另一个名字,叫野心。

面子说:“刘俊翔是孟老板的外甥,何必丢人现眼去陪跑?留着时间好好准备大厂面试吧。”

野心说:“就算不到一成希望,也要试过才不会后悔。”

已然疲倦的姜星陷入了半睡半醒,她在模糊的梦境中同时拿起了年度畅销游戏奖和最圈钱游戏金扫帚奖,而身处现实的她胡乱想着要买三套房,一套玫瑰园给爸妈,两套对门的武林壹号——自己住一套,好闺蜜住一套。

可是,可是……

山寨一词就像是刀子滑过脸颊,锐利冰凉的幻觉让她睁开了眼。她不是一个有商业洁癖的人,也不是对游戏拥有艺术与乌托邦滤镜的人,中国互联网多的是山寨起家做大做强后又洗白的公司。但作为一个具有基本道德感的人,她还是对山寨有天然的抵触。《代号:幻兽》是个香饽饽,唯一的缺点就是它沾了点翔,双重意义上都是。

有没有什么方法,既能战胜刘俊翔这个内定者,又能让王禹放弃山寨的想法呢?

姜星都快被自己的幻想逗笑了。

然后她的目光无意间扫过房间,停留在书柜玻璃后的一本小相册上,相册用小学生喜欢的包书纸包裹,已经放了不少年份褪去了鲜艳的彩色。姜星半夜里疲困的眼睛竟是越来越亮。

她有了一个绝妙的想法,也许这次她真的能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