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禹吐出一口长长的烟，左侧嘴角扬了扬：“你胆子倒是大，啊？”
“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嘛。”刘俊翔都有心思开玩笑了。
两人的对话在姜星耳中就是一唱一和，早就排练好似的。她也加入了玩笑的行列：“小心到时候把你抓进去。”
“抓人肯定轮不到我，要抓抓老王。”
王禹哼了一声：“那也抓不到我，法人又不是我。”他说得轻松，语气里全是谈完正事后的调笑，仿佛项目的负责人已然敲定。
“哈哈，也不是孟叔。”刘俊翔在公司也跟着大家一起这么称呼孟老板，“是他的一个表亲。那就更不怕咯，和我们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刘俊翔笑得大声，他姨父家的亲戚和他自然算不上有关系。
王禹将烟正要放入口中的手微微一滞又放了下来：“你小子挺狠啊，是做大事的料，嗯？”
“无毒不丈夫咯。”
王禹骤然间冷下脸来：“好了谈正事。”转头冲向姜星：“你的想法说说看。”
姜星：“我和俊翔的想法相反，我认为要尽量追求神似而不是形似，俊翔想要冒充雪碧，我的想法是七喜……”
刘俊翔想立刻反驳，王禹“啧”了一声：“急什么，让人家小姑娘说完。”
“现在国内有多少人是玩过《幻兽精灵》原作的？大部分的人都只是从动画、或泡泡糖卡牌里知道的它。原作粉丝根本不是我们这类卡牌手游的用户，因此我们的目标人群就是对《幻兽精灵》有一丝熟悉的泛用户。对于泛用户而言，他们除了最出名的皮电丘、飞火龙、妙妙蛙之外，甚至分不清胖胖和皮皮。对于这部分用户而言，他们产生好感来源于这个题材的“神”而非“形”，即不是1:1照抄原作的美术形象，而是当动物、宠物、战斗、魔法等多种元素融合出来的概念。”
姜星小学时曾沉迷过《幻兽精灵》，她仅仅只是动画党，抱着几分喜欢被裹挟在全校风靡的氛围中，也加入了泡泡糖收集卡牌的队伍中。那时她还特地和姜妈申请了一本小相册用于装卡牌，一个小朋友花了整天将小相册的相片都整理转移进了另外三本大相册的空隙中，还买了最贵的、自认为最漂亮的包书纸对相册包装。有次姜妈说“小孩子的东西长大了就不喜欢了”，她说“才不会呢，我永远喜欢幻兽精灵”，才过了不到一年这股风潮就在校园散去，相册也就在书柜的某个位置再也没有打开过。
正是这本多年前的卡册成了她的灵感来源，因为她曾经用极其稀有的两张名为“肥大”的卡换了一张班里公认的隐藏款“裂空龙”，事后发现这所谓的隐藏款是假的。她上当的原因，无非就是因为“裂空龙”满足一切《幻兽精灵》的概念，而且是外形更帅气、战斗力更强大的幻兽，这就是《幻兽精灵》能吸引人的根源。
“具体怎么执行？”王禹没这么多耐心。
姜星张口，想要说让美术自行设计精灵形象，见王禹面色不佳，换了个能让他接受的说法：“蹭热度，但是不抄袭。我最近在玩《多塔传奇》，它在蹭IP的同时也在规避法律风险，美术设计中存在非常多的通用元素，比如月亮女神露娜、众神之王宙斯。那么换做我们，就可以是会喷火的龙、会吐水的龟。会战斗的宠物不是《幻兽精灵》独有的，就像柠檬味碳酸饮料也不仅仅只有雪碧。我想如果晨星能在第一款产品上做出特色，对后续的新项目也有好处。”尽管依照她自己的判断，恐怕《多塔传奇》进入欧美市场依旧存在法律风险，但以她对王禹底线的猜测，这应该能说服他。
“嗯……”果然王禹点头，作沉思状，“可以。蹭，是个好想法。”
“这样做广告推广费会高很多啊。”刘俊翔提出质疑。
姜星立刻给出了解决方案：“现在市面上有很多货不对板的游戏广告，广告素材是侵权的，游戏本身内容是无法律风险的，这个现象证明这种广告成本一定更低且有效。至于未来《代号：幻兽》的代理商是否要用正版《幻兽精灵》打广告，那就不是我们该考虑的了。”
刘俊翔：“可是如果全盘照抄，美术的效率会更高。”
姜星摇摇头：“美术圈子非常排斥抄袭，如果在研发时我们团队自身心中就有提出情绪，是很难做出好产品的。如果以达标的成品为最终目标，照抄未必是效率更高的。”
看着两人你一言我一句，王禹心中的天平摇摆了。
刘俊翔在王禹眼中和姜星毫无区别，靠着亲戚上位的主策划算什么东西，两人都是臭大粪，区别只是哪坨不那么臭。虽说孟老板明确表示新晨星的一切事务都由王禹决策，王禹也能看出孟老板并不真的在意这个外甥的事业前景、仅仅是出于对老婆的唠叨给个高薪体面的工作，但王禹却不能完全不考虑孟老板的脸面。更何况刘俊翔确实在主策划经验上比姜星丰富，还有上线项目经验，说话做事也算上道，选他也算凑合。但是自从刘俊翔说出那句话，情况变得不同了。
王禹不在乎刘俊翔用什么手段，什么山寨什么抄袭在他眼里都不是事，他很赞同刘俊翔说的“无毒不丈夫”，想当年孟老板发家的手段那才叫一个狠辣果决，在王禹眼里那就是铁打的大丈夫。可同样他也认为既然是大丈夫就该承担自己所作所为的后果。越是像王禹这般靠自己从底层爬上来的人，无论自身品行如何，越知道人品的珍贵。刘俊翔这般肆无忌惮，王禹可不敢把这样的人留在身边——他这坨翔可以臭，但不能粘手。姜星脑子倒挺灵光会思考，工作还算认真，也算没有完全被这个行业污染，还存有一丁点游戏理想，就算是个他最不喜欢的小丫头片子，至少不会成为会背刺自己的人。
姜星补充道：“况且那样会让我们面临巨大的法律风险。没收非法所得、赔偿版权方损失、缴纳罚款，恐怕不仅不能赚钱还会倒贴。我们员工倒是无所谓，大不了公司没了还能换个工作，但是股东们赌得起吗？”
刘俊翔一时间无法反驳。
王禹盯着姜星看了好几秒，直勾勾的目光很是锐利似乎想将她看穿。这小孩儿嘴皮子还挺顺溜，竟会搞危言耸听这套。“它外国的版权干我国什么事，要不是老王我以前干过这种项目，还真就要信了。”他想。
王禹冷哼：“照你说的做，美术成本至少提高50%。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你倒是挺会花钱。”
听见这句话，刘俊翔心中一喜：“是啊，孟叔一个人已经养了全公司三年，现在就靠着《大魔法师》一个项目能回点血，我们也得替他考虑考虑。”
姜星看向王禹，认真道：“晨星不仅要赚钱，还要赚安全的钱。”
办公室里一时间没有任何声音，不知过了多久王禹忽得将身子往后一仰靠在老板椅上，举烟指向姜星的方向：“告诉方理，让美术这周内出两套样稿。”
方理，美术部主管。能交代主美出样稿的人，显然就是该项目的主策划了。刘俊翔本就白净的肤色在这一刻几乎没了血色。
姜星眼睛一亮，王禹这是要把项目给自己的意思吗？
王禹立刻泼了盆冷水：“别得意太早，只是让你把美术盯紧了。想把控项目？你还太嫩了点。以后所有策划案执行前都要先拿给我过一遍。俊翔手里任务重，一来有《大魔法师》，二来我还有更重要的任务交给他。他比你有经验，平时有问题多交流，多向他学习，知道吗？”
“好！”姜星一口应下，生怕王禹反悔。
“去忙吧。”王禹向外摆了摆手，示意他们可以走了。
刘俊翔此刻太阳穴突突直响，走路也有些虚浮。他父母半场开香槟，已经在西子湖畔那家鲁迅、泰戈尔、徐志摩等名人都接待过的百年饭店订好桌，就等着他带回喜讯。这下可丢人丢大发了。他还记得第一次见到姜星时的印象，是个看上去白白净净的单纯小妹妹。那时他担心姜星仗着迷惑人的外表扮猪吃老虎，还试探过她，发现她虽然看似对周围事物挺敏锐，但多说几句就暴露只懂些大道理却没有实际经验的憨样。真该死，都怪自己太大意了，前段时间竟还一直可怜她，真正的猎手伪装成猎物的样子还真像啊。然而他又转念一想，姜星再怎么样也不过就是个女的，她又能走多远呢？
刘俊翔心中顿时舒坦许多，笑容也自然了：“星星，恭喜啊。”
“谢谢，以后还要请你多多指教才是。”
在刘俊翔听来，姜星不仅就这样应了下来，甚至还要拿王禹的话来要求自己帮忙，还真是一点不客气啊：“哈哈，没事，你有忙我肯定帮。”
“那就先谢谢啦。”姜星能理解刘俊翔的心情，换她到嘴的鸭子飞了也会一肚子气，于是立刻换了个话题，“中午想吃什么？”
“要请我吃饭啊？”
“请请请。不过今天理理肚子不舒服，让我帮她去对街带皮蛋粥，你要吃的话我可以顺便一起带。”
刘俊翔第一反应是姜星还算上道，知道和自己示好。然而看着她回办公室的背影时，他忽然意识到至少在未来一年的时间里，晨星都没有资金再开一个新的项目，也就是说他手中半死不活的《大魔法师》还得继续做下去。至于王禹所说的“更重要的任务”，无非就是给自己的大饼。等到《代号：幻兽》出炉之时，就是姜星成为晨星二号救世主的当日。
刘俊翔心中顿时冒起了一股无名怒火，紧接着是他曾在姨父庇佑下从不曾体会过的危机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