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辰时初刻,韬光殿内檀香幽微,宁承安、陆通明、宁无涯三人垂手肃立,殿内落针可闻。昭景帝的目光扫过三人,最终落在宁无涯略显苍白却异常沉静的脸上。少年身姿笔挺,眉宇间沉淀着远超年龄的坚毅,让昭景帝在心中暗暗赞许。
“陆先生,”昭景帝声音沉缓,打破了寂静,“太虚宗一案,洪锦亮查实乃邪修聚众,以活人精气为引,行逆天续命之举。后山累累白骨,触目惊心。尔等覆灭此獠巢穴,于国于民,皆有大功。”
宁承安侍立一旁,闻言心中稍安,紧绷的身体放松了些许。
“然,”昭景帝话锋一转,语气依旧平和,却带着不容质疑的威严,“功是功,过是过。城门之事,陈瑜虽然跋扈,其‘查验违禁、恐惊圣驾’之言,却也占着朝廷法度的理。玉衡宗行事,代表的是朕的颜面,更是朝廷的体统。宁承安。”
“臣在。”宁承安躬身道。
“你玉衡宗弟子持令接人,却未能妥善处理随行器物,致使城门生乱,授人以柄。此乃疏失。罚你俸禄三月,自省其过。至于那‘旧木扁担’与‘农具’……”昭景帝指尖在御案上轻点一下,“既已报备,便由你玉衡宗代为保管,待此间事了,再行处置。此事到此为止。陈瑜,阻挠公务,朕自会训诫。”
“陛下圣明烛照,处置公允,臣等谨遵圣意。”宁承安说罢,深深一揖,陆通明与宁无涯亦随之行礼。
昭景帝沉默片刻,指尖敲在御案上,他再次看向陆通明道:“玉衡宗乃国之重器,若先生不弃,还望先生能够协助宁爱卿,助朕荡涤寰宇妖氛。”
“草民遵旨。”陆通明抱拳躬身,他早已料到皇上会如此说,谁会放心放任一个随手覆灭宗门之人在外乱转呢?
昭景帝微微一笑道:“今天便到这里,想必无涯还未见过他母亲吧?”
“回陛下,时间仓促,母子还未相见。”宁承安躬身道。
“好,宁爱卿,那你便带他们去吧,明日来参加早朝。”
“臣,遵旨。”
待三人身影消失在殿外,昭景帝脸上的平和之色瞬间褪去,如同覆盖了一层寒霜。他拿起御案上那份宁承安呈上来的密奏。目光落在陈瑜那句“惊扰圣驾,责任谁担”,手指骤然收紧。
“好一个‘责任谁担’!好一个陈尚!”他低声自语,每个字都像在冰缝中挤出。陈瑜的跋扈是表象,其背后陈尚乃至整个文官集团对玉衡宗,对他皇权威严的试探和掣肘,才是真正的毒刺。玉衡宗是他亲手铸就、用以斩断朝堂积弊与应对天地巨变的利剑,岂容他人染指、折损?
“来人!”昭景帝声音恢复平时帝王的威严。
“老奴在。”大太监刘公公悄无声息的近前。
“传朕口谕:着陈瑜即刻入宫,至宗人府静室‘读书思过’,无朕旨意,不得擅离,另,宣陈尚即刻来见朕!”
“是,陛下。”
陈尚接到口谕时,本是一脸懵,昨日在家等了一整晚也未见陈瑜回来报备事情经过,本想着事情应该办好了,可就在旨意到达时,兵部将由玉衡宗送来的说明也同时送达,他跪下接完纸后,看了看那份‘说明’,他便大致推测出一些。
他看了看来传纸的刘公公,笑道:“真是劳烦刘公公了,我这里有一些好茶,还请公公来细细品鉴”他说着便去搀扶刘公公,顺势将一锭银子放在刘公公手中。
那刘公公刚想拒绝,摸了摸手中之物,捏着嗓子说道:“咱家确实是有些渴了,那我就去品鉴一下,但是陛下可说了,要即刻入宫,望陈御史不要拖得太久,不然咱家也不好交差。”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快,来人!”陈尚立刻招呼人,“将刘公公带到茶室,好生照看刘公公。”
待刘公公走后,陈尚脸立马阴沉下来,“来人!立刻将陈瑜给我带到书房!”
书房内檀香袅袅,却驱不散压抑的气氛。陈尚端坐在书案后,脸色阴沉的能滴出水来。陈瑜垂头丧气的站在下首,不复城门时的骄横。
“蠢货!”陈尚猛地一拍桌子,震得茶盏叮咣作响。“老夫让你‘碰巧遇见’是让你去试探玉衡宗的深浅,看看宁承安为了这两个凶徒敢不敢公然践踏法度,不是让你像个市井泼皮一样揪着几根破木头不放!更不是让你在众目睽睽之下,说出‘惊扰圣驾,责任谁担’的这种授人以柄的蠢话!”
陈瑜涨红了脸,嗫嚅道:“爷爷息怒……孙儿……孙儿只是想……”
“你想什么?你想压玉衡宗一头?”陈尚厉声打断,“玉衡宗宗主亲自给兵部报备几根扁担,还随时欢迎来查验。这哪里是报备?分明就是在打我们的脸!不查,就显得兵部畏惧强权,尸位素餐。”
“那去查不就好了……”陈瑜也有些委屈,站在那里低声嘟囔,分明是爷爷叫他去的,现在又还怪罪他。
“什么?”陈尚实在是不想听到刚刚陈瑜低声嘟囔的话,“我之前教你的都喂了狗了是吧?”
他气的浑身直打哆嗦,“好,去查,去玉衡宗查几根破木扁担?还去去查那农具?这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更是对玉衡宗和宁承安乃至陛下赤裸裸的羞辱!你可知那宁承安反手便将此事以‘主动报备疏漏’、‘配合查验’之名捅到了御前?还附上了你阻拦公务、妄言圣驾的详实记录!陛下刚刚下旨,命你去宗人府‘读书思过’,这就是你想要的结果?”
陈瑜如遭雷击,脸色瞬间惨白:“宗人府……读书思过?爷爷,陛下他……”
“陛下这是在敲打老夫,敲打整个御史台!”陈尚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怒意,眼神锐利如刀,“玉衡宗之事,陛下心意已决,宁承安圣眷正浓,此刻硬碰,非但无功,反惹一身腥臊。城门之事,我们已失先机,再纠缠下去只会只会让陛下更加厌弃。瑜儿,你即刻去宗人府好好‘思过’,姿态要低,不可再有半分怨怼。”
他话音刚落,管家便急匆匆的在门外禀报:“老爷,宫里的刘公公,在府门口候着了。”
“知道了。”他深深看了一眼陈瑜,那眼神复杂,有怒其不争,也有即将面圣的凝重。
陈瑜面如死灰跟着管家走出书房,陈尚独自在书房静立片刻,才深吸一口气,迈步走向府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