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孤注一掷（大大大章）

期盼是另一种无法逃避的压力，迟迟没有成果，让人如鲠在喉，如履薄冰。

此刻，距离梦魇爆发已经过去三天。

沉重的夜让人无心睡眠，半空潮湿的空气像一堵墙，行人举步维艰。

各方对于医院的关注，都让医院的众人喘不过气来，这也像一个魔咒一般，有心栽花花不开，接连三天，医院仍旧没有任何收获。

梁冰今天有新的想法，从病房一路朝着手术室走去。

这条并不长的过道，此刻却堪比无尽。

走廊上是没有尽头的病人，病房过道的病人或是缠着绷带，或是涂着药水，沉睡在梦魇之中，呓语着恐惧，亲属们在一旁握着手，低声哭泣；空气中的消毒水味像凝滞了一般，让他每一步都像在沼泽里穿行，他抬起脚，小心翼翼的落在狭小的过道上，从这条宛如噩梦般的走廊穿过。

梁冰走到了实验区，还未等松一口气，新的压力便萦绕而上，无缝衔接。

玻璃瓶碰撞的声音从远处便能听见，心跳仪的声响，脚步声，数据记录，还有沉重的呼吸声，在一扇“手术中”的大门口，不断的传来。

梁冰拉开了大门。

“滴——滴——滴——”

“32组需要抢救，34组正在恶化......”

“40组实验失败......注射患者血清及脑髓液混合无作用。”

一声声报告声传来，一组组失败的病人被推出了手术室。

这是一种无声的崩溃。

病房内，所有的医护人员脸上都带着焦灼与恐惧，他们遭受的煎熬并不比病人少，眼睁睁望着人类在痛苦中煎熬却束手无策，是无能为力的绝望。

梁冰转身，看到了几个熟悉的面孔。

那是随他一同来到连城飞刀的医生们，他们之前从未卸下过脸上的自信与骄傲，他们是最前沿的医生，可现在，从他们的脸上，只看到了挫败与失落。

他们的实验都没有下文，宣告失败。

这是一处没有硝烟的战场。

不大的手术室密密麻麻的躺了众多的病人，许多的医生交替行走看管着不同的实验组，疲惫难掩。

他们都太久没休息了，撑着疲惫的身体，等待着实验结果，实际上，他们现在最需要的是睡觉。

可谁又睡得着？

睡梦中的病人遭受着折磨，医护人员亦是人，越是接触梦魇，对梦魇便越是恐惧，甚至已经有医生能梦到梦魇，不是患病，仅仅只是出于对梦魇的恐惧。

梁冰自然知道这个情况，可他却无能为力。

因为梁冰自己也睡不着。

“额......嗯？”

一声轻吟引起了梁冰的注意。

实验第57组，病人脸上出现了明显的痛苦神情，额头青筋暴起，旋即开始痛苦呻吟，几乎在短时间内便出现了恐惧的神情，身体出现明显痉挛。

梁冰瞳孔一缩，旋即立刻冲到病人边上，通知周围分神照顾其他实验组的护士，立刻说道：

“57组病人病情恶化，需要立刻注射脑髓液！”

周围的护士仿佛惊弓之鸟一般，立刻开始了行动，等到脑髓液到达，病人神色已经极其痛苦，嘴中呓语着，快要到达极限。

好在随着脑髓液的注射，57号病人的痛苦渐渐减少，最终恢复平静。

众人剧烈的喘息着，平息着紧张的心跳，紧接着心跳便到了谷底。

罗霞绝望的声音从隔壁传来：

“57组实验失败......点滴式进入患者大脑的脑髓液经过短暂压制后，会迎来更强烈的疾病爆发。”

罗霞揉了揉太阳穴，最后麻木的自嘲道：

“这是我觉得最有希望的方法。”

突如其来的医疗事故彻底引爆了手术室内压抑的气氛，同行的医生张狂怒骂道，脸涨红着，指着罗霞骂道：

“你疯掉了吧罗霞！！”

“你怎么能犯这么不专业的错误？连病人的疾病情况都没关注好？你真对得起这份职业吗？”

“这样操作......我们真的能找出梦病的治疗方法吗？！！”

“真的会有结果吗？”

说到最后，张狂的声音都低了，他重新坐下，眼中只有对自己的质疑。

“哪怕再给点时间，我们都有机会。”

时间真的太少了。

每天都有太多的病人进院，虽然不及三天前的爆发，但仍是一个不小的数量。

而且最糟糕的是......脑髓液的使用已经来到了极限，之前一些已经临界14天的病人在坚持了这么久后，快要不起作用了。

他们只能死去了吗？

众人沉默着，一时间思绪翻涌。

还是罗霞摇摇晃晃的站起，深深呼出了一口气，打断了语句：

“对不起，是我错了。”

“我不会再犯了。”

这句话像一盆冷水浇在了在场的众人身上，望着已经极其疲惫的罗霞，再说不出半分话。

罗霞已经跟进了八组实验，每一组实验都亲历亲为，记录数据。

手术室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之中，众人眼神迷离的望着行走的心跳仪，旋即重新站了起来，再次回到了彼此的岗位上。

“第59组实验情况正常......”

“第63组实验正式开始......”

短暂的崩溃后，他们再次面对现实，重新开始了实验。

他们已经崩溃完了，该工作了。

沉默在蔓延，每个人的眼神再次坚定，哪怕咬着牙，也要挺下去。

还没到最后一刻，还有机会，他们还不能先放弃，实验这个东西很悬，说不定就是下一组，说不定就是下下组。

再试一组，再试一组......

“......”

“小芸，我要开刀。”

梁冰的声音在手术室里回荡，众人看向梁冰，神色先是有些恍惚，旋即有些凝重，而梁冰神色平静，只是眼神坚定了些。

这是他此次来的目的，也是他这么晚还来到实验室的原因。

小芸是他们团队的助理，负责准备各种实验的内容，他稍稍惊讶了一会，旋即认真说道：

“好的梁医生，请问需要准备什么工具？”

梁冰说道：

“按照开颅手术的方式准备，手术刀，电凝刀，颅骨钻，骨蜡，头夹。”

梁冰一一报着，没有遗漏一样，这些工具刻在了他的骨子里，早就记得所有了。

其他医生的脸色并没有好看一些。

在之前的脑部CT中，他们并没有看出明显病变的原因，而因为脑髓液的出现，他们也偏向于保守治疗。

开颅是死神手术，大脑是人最神秘的地方，风险太大，九死一生，这是拿患者性命在赌博。

而且......这会不会带来新的变数？如果梦病真的是“鬼”，开颅后，他们会有危险吗？

梁冰自然清楚，可脑部CT终究只是映像，有些东西，不用肉眼亲眼看看活人脑袋中是什么情况，他不会甘心的。

小芸点点头，旋即追问道：

“那开颅对象呢？选好了嘛？”

这些自然已经做好了前期准备。

“选好了，也已经征得了她的同意。”

梁冰语气依旧温和，可在言语中的认真又多了几分，他说道：

“明早八点，七号手术室，主刀手，梁冰，副刀手，罗霞，手术对象——”

“就选3号病房的李小宛吧。”

......

......

距离李小宛手术六个小时——

李小宛享受着最后的宁静。

夜色怡人，蝉声在夜色中唧唧叫着，她倚靠在阳台的椅子上，静静的看着窗外的月亮。

手里的杯子飘着热气，李小宛抿了一口，然后放在了隔壁的桌子上。

在最后的时间，她发着呆，脑子里想着：

终于快结束了。

李小宛清楚，明天不手术，她也活不了两天。

所有梦病的患者都能感觉到‘它’的存在，李小宛也可以；既能感受到梦魇因为脑髓液而离开，也能感受到梦魇看破了脑髓液的骗局，再次靠近。

那股如芒刺背的恐惧感再次清晰的贴着她的后背，每一次眨眼，都不知道眼前是否还是真实世界的荒诞，她无时无刻不想自杀验证真相，更别提那始终在她面前，从未消失过的假周眉，一直想带她一起离开。

这真的太折磨了，像一把小刀剜着皮肤，坚持也是一种痛苦。

唯一庆幸的是，她能坦荡的说：

周眉，我总算是知道你当初过得有多苦了。

他们是最好的姐妹，大学之后便一起经历了所有的事情，现在连梦魇也并不例外。

门声响起，一个熟悉的身影走了进来。

张欢推开了门，她刚从外头买完东西回来，放下手中的小盒，却发现小宛还坐在阳台上，担忧道：

“小宛，你不睡一下吗？”

李小宛回过身，撩了撩头发，望着张欢，开玩笑道：

“还嫌睡不够啊，这些天都睡多久了。”

夜漫漫，她伸出手邀请道：

“张欢，你过来一下，陪我聊聊天呗。”

张欢翻了个白眼，迎上前，握上了李小宛的手，手冰冰凉凉的，像根冰棍，关心道：

“你看你手冰的，说好了，等你做完手术，好了之后就推你出去晒太阳。”

张欢搓着李小宛的手掌，试图将她的手心搓热，只是怎么搓，却都还是凉凉的。

可李小宛不在乎这个，她望着天空，期盼着说道：

“张欢，如果我最后能活下来，你能陪我去买衣服吗？你审美这么好看，肯定能选到好看的衣服。”

张欢无奈的笑了笑，她点点头，肯定的说道：

“当然没问题。”

李小宛又伸出另外一只手，她搭在了张欢的手上，握着她的手，有些紧张的说道：

“张欢，你说......我们会赢嘛？”

凉风吹动了张欢的发丝，冻结了她脸上的笑容，她低着头，望着李小宛手上的针孔，手微微颤了颤。

“说啥呢。”

张欢抬起头，她脸上仍旧是那一副大大咧咧的样子，又翻了一个白眼，担保的说道：

“没听医生怎么吹梁冰多牛，第一青年脑外科医生，要是他失败了，我第一个骂的他狗血淋头，什么狗头医生，这点小病都治不好。”

“更何况，你不是要替周眉赢吗？”

“我们会成功的。”

两人之间再无话语，只是沉默着，等待着时间的流逝。

在两天前，梁冰就已经来找她们联系过了，能不能进行开颅手术。

一是因为没有人选，二是李小宛的时间真的不多了。

她注射脑髓液太晚，估计等不到见到实验结果的那一天了，唯一的方法，就是成为第一名实验者，一旦实验成功，她便能活下来。

但如果实验失败了，她必然是没有存活的机会的，她也一定会死在开颅手术上。

哪怕真正存活下来，也将会面临无法预知的后遗症，终身痛苦。

这本身便是一项死亡几率最高的手术。

李小宛没得选，她只有这一条路。

不过......李小宛觉得也蛮好的。

有些时候没得选反倒是好事，人被逼到了绝路上，反倒有破釜沉舟的勇气。

之前她还有些害怕，可到现在，她却不怎么害怕了，或许是死到临头了，反倒有了释怀的勇气。

只是......李小宛还有些话想说。

“张欢。”

李小宛再次开口，她有些害怕，她的手微微颤抖着，愈发的冰凉，她抬起眼睛，望着张欢，像一只小鸟：

“如果我死了，能不能答应我。”

李小宛握住了张欢的手，一字一句的说道：

“等到攻克梦病的那天......告诉我俩答案。”

“我想知道我们到底赢没赢。”

张欢的手抖的厉害，她深呼吸了一口，又想再搪塞过去，可这一次，望着李小宛真诚的眼睛，却始终没有办法再浑水摸鱼。

张欢只能讪讪一笑，担保道：

“好。”

“快呸呸呸，别说这些有的没的，人要避谶。”

场面有些煽情，张欢想转移注意力，让眼泪不要落下，她向来不喜欢哭，哭可解决不了事情，她抿了抿嘴，说道：

“对了，我还给你带了礼物。”

张欢转过身，走到了柜子边上，旋即拿起了小小的盒子，她走到李小宛面前，在李小宛好奇的眼神中，打开了盒子。

这是一根口红。

“你看，这是当时我建议周眉给你买的口红，她没法给你买，我就替她送给你。”

“等你做完手术了，我就给你涂上口红，咱们一起漂漂亮亮的出去晒太阳，一起逛街......一起去去探店......”

李小宛望着那根口红，平静的眼神瞬间便亮了起来，她望着张欢，眼眶含着眼泪，静静的听着张欢畅谈着后续的计划。

时间在张欢有趣的叙述中度过，漫长的夜夜不显得无聊了，就好像她们已经一起经历过了一样。

直到良久，张欢才说完，她深吸一口气，期待着看向小宛，问道：

“怎么样？”

“等我们手术完成了，我们一定要去。”

李小宛回过神，认真的点点头，答应道：

“好，我们一定要去。”

李小宛喉头涌动，咽了咽口水，问道：

“张欢，你能不能现在就给我涂上口红。”

“我想看看我涂了口红是什么样子的。”

张欢张了张嘴，她突然发现鼻头很酸，说出来的话还带着浓重的鼻音：

“好。”

礼盒被抽开，在拉菲草中间，一根黑色包装的口红躺在了盒子的中央，张欢轻轻的取出，旋转，深红色的口红出现在了面前。

张欢抬起手，李小宛则盯着她的手，口红靠近了她的嘴唇，然后蹭了蹭，便开始涂。

“啪嗒。”

豆大的泪珠滴落在地上，张欢的眼泪像决了堤的洪流，倾斜而下，她一边痛哭着，一边替李小宛涂上口红，等到口红全部上完，她已经泣不成声。

这是她最用心的一次，可也是她平生涂的最差的一次，她控制不住自己的手，就好像她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

她知道李小宛为什么想涂口红。

因为她觉得自己以后再也不会有机会涂了。

李小宛转过了身，看向了镜子里的自己，涂了口红的她气色好了许多，好像有了当初的影子。

“张欢，你选的口红颜色真好看。”

“我真的很喜欢。”

李小宛回过神，望着抱着双腿痛哭的张欢，她深吸了一口气，用最后的笑容，说道：

“等我们赢了之后，你再帮我涂一次。”

“好不好？”

“好。”

“好......”

张欢点头，她睁不开眼，只是一味的点头，一味的重复：

“你一定要加油，一定要加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