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夜钓,龙锁月

夜色沉沉,大将军府内灯火通明。

“你们好大的胆子,竟敢袭击赤水羽林!那是朝廷的水军,与之交战形同造反!!”

岳擎苍向来沉稳,府中仆役极少见他动怒。可今夜,他的咆哮声穿透重重院墙,家中老犬瑟瑟发抖,街上打更的汉子不敢敲梆。

“什么叫他们先动手?他们动手你们就能还手?一定要抵抗吗?不会投降吗?你是我岳擎苍的儿子,难不成徐元时还敢要你的命……”

“有什么可憋屈的!忍一时风平浪静,这个道理你不懂?到了朝堂上,我不会给你讨公道吗?陛下和朝堂诸公不会给你做主吗……”

“看看现在,怎么收场?堂堂的朝廷水军,被一群江湖草莽打得溃不成军!你让我这个水军大都督的脸往哪搁?你让陛下怎么看我……”

岳擎苍怒骂一个时辰,才将岳文举轰出书房。

霍御凰在院里等了一个时辰,听得脸色涨红,几次想冲进去理论。等岳文举出来,越想越窝火。

“不行,这事我非要说说清楚。大将军又怎样?是非黑白总得讲清楚……”

“好了好了,父亲不是你想的那样。”岳文举拽住她,低声道,“父亲是故意的。”

“故意?”霍御凰一愣。

“赤水羽林的事情瞒不住,父亲也没打算要瞒。父亲骂那么厉害,是做给外人看的。”岳文举苦笑,“实际他乐见赤水羽林吃瘪。”

“怎么说是假装的了?”霍御凰恍然。

“倒也不算假装,还是有些生气的。”岳文举叹气,“号称水军精锐,却败给了漕帮。他这个水军都督面上无光,这点是没有说错的。”

岳文举与霍御凰说着话走出后院,突然发现角门处站着一人。

此人器宇轩昂,身着制式软甲,面无表情地看着二人,明显已经等待许久。

“大哥。”岳文举恭敬行礼。

“嗯。”岳文雄表现的很冷淡,“我只问你一件事,徐元时到底想要什么?竟然说什么封营自囚,无大将军令绝不外出。”

“他什么都不要。”岳文举摇头,“闹大了对两边都没好处,只说是水军演练时遇到漕帮船队,撞船的事故罢了。”

“呵呵,这真是奇怪了。”岳文雄眯起眼,“徐元时骄纵跋扈,向来不肯吃亏,怎会有这种说辞?”

“事实如此。”岳文举无奈,“大哥若不信,可亲自去问。”

岳文雄盯着他半晌,似乎在迟疑什么,最终还是说道:“还有一个问题,你们是怎么赢的?”

“神仙相助。”

“荒唐!”岳文雄拂袖而去。

“你大哥似乎不信。”霍御凰瞅了一眼。

“没人会信。”岳文举叹气,“不止是他,父亲其实也不信。只是眼下他无暇深究,待风波平息,必会再问。”

“问就问呗。”霍御凰哼了一声,“砚公子都不在乎,我们怕什么。”

岳文举只是苦笑,什么都没说。

江湖和庙堂,终归不同。那些人的贪,和江湖人更是不同。

“对了。”霍御凰突然想到个事,“现在这个时辰已宵禁,咱们出不了城。码头那边不会有什么事吧?”

岳文举道:“父亲不让我们把人带上岸,一对朝廷某些人不信任,二是想引蛇出洞。码头那边,他肯定会有安排。”

“你被骂昏头了?是不是忘了什么。”霍御凰说道,“砚公子可是在呢,万一那些人惹到他……”

岳文举沉默,额头冒出冷汗。

糟糕,把这茬忘了。

这里是京城,可不是赤水河。那位如果真的动手……

……

夜色如墨,江面泛着月光。

王三更蹲在小船里,身上的分水衣流光溢彩。

“大哥,您这身行头可真够气派!”

跟班一边摇桨,一边羡慕地打量,眼睛都直了。

“当然了,这可是用鲛皮混着琉璃丝织的,要得就是个面儿。”王三更得意地整了整衣领,“你今天表现不错,码头那边很是热闹,事成之后赏给你。”

远处码头火光冲天,喊杀声阵阵,至少三拨人马混战成一团。

漕帮的汉子们怒吼着结阵,黑衣人如鬼魅般穿梭,还有手持制式兵器的劲装汉子则进退有度,一看就知道是军队中人。

“怪了。”跟班有点糊涂,暗暗嘀咕,“记得就雇了十几个泼皮,怎么闹出这么大动静?”

“船就在这吧,等着俺回来。”

王三更一个猛子扎进水里,像条不安分的银鱼,游向那艘孤零零的乌篷船。

“那是什么玩意儿。”

漕帮船上留守的汉子们注意到了显眼的“刺客“。

太明显了,想看不到都难。

“好像奔砚公子去了。”

“如果去拦,会不会嫌咱们多管闲事?”

“不知道,砚公子那等人物,谁知道会怎么想。”

“那个……他自己作死,咱操什么心?”

“说的是,装看不见。”

众人会意地交换眼神,默契地转过身去。

“那个人……”

沈砚也看到了,无暇理会。

只管盘坐乌篷船头,持鱼竿垂钓。

弯钩无饵,却似有千斤重量,将江面压出一圈圈涟漪。青龙小天地里的海浪翻涌,冥冥中似有哀鸣之音。不像是潜龙欲起,倒像有人溺水。

“善缘是缘,孽缘是缘,恶缘亦是缘。”

突然,钓线猛地一颤。

水下,王三更正手忙脚乱地扑腾着。

本想悄无声息地潜到船边,却被那件华而不实的分水衣晃了眼睛,竟一头撞在船底。

“救……咕噜噜……”

王三更慌乱中抓住钓线,却不想越缠越紧,翻滚着绕了好几圈。

“哪里来的活宝。”

沈砚手腕一抖,将这人形大鱼拎出水面。

小船上的跟班见状,半刻钟都没犹豫,摇桨转头就溜。桨叶激起水花,转眼就消失在黑暗里。

“误、误会……就、就下河游个泳。”王三更吐了几口水,“俺是王三更,码头的管事,不信去问,和你们大当家是亲戚……”

沈砚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这个不速之客,花里胡哨的分水衣在月下泛着光。经圈圈鱼线缠绕,就像个发光的茧。

与此同时,青龙亢宿,跳动雀跃。

“亢宿的缘法不在阿离,倒应在了你的身上。”

沈砚心情古怪,沉思了片刻,开口低吟。

“一杆钓起三更,龙颈星沉锁月。”

亢宿大放光芒。

混战中的码头骤然安静。

他们没有看到亢宿,但是察觉到光线的变化。

月光变得粘稠,像被搅浑的水,映得人脸忽明忽暗。

有人眨眨眼,以为是血水糊住视线。可抬手一抹,却发现眼前确实在扭曲。

然后,他们抬头。

惊呆了。

皎洁的月轮上,缠绕着一条青龙。

长躯盘绕,寸寸收紧,将月光绞碎成细碎的银屑,簌簌洒落在漆黑的夜空。

月亮,被锁住了?

没有人说话。

江湖客的刀尖垂了下来,黑衣人的弓弦缓缓松弛。

不是恐惧,不是敬畏,而是一种来自于精神和内心,莫名的束缚。

杀意像被抽干的池水,一点点消退。那些沸腾的怒火、厮杀的冲动、甚至对黄金和功名的贪念,都变得遥远而模糊。

“当啷——”

不知是谁的刀先脱手落地。

接着是第二把、第三把……

没有人逃跑,也没有人再战。他们只是站着,仰着头,望着那轮被锁住的月亮,仿佛第一次真正看清了夜空。

而在他们看不见的识海深处,青龙七宿中的亢宿熠熠生辉,龙颈般的星轨缓缓旋转,将狂躁的杀意,囚禁于星河之中。

“青龙七宿,亢宿为颈,主禁锢。”沈砚说,“此术,便唤——亢宿·龙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