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艺报》是中作协主办的文学艺术类报纸，1949年创刊。
它就像新中国文艺历程的忠实记录者，见证了大大小小的文艺事件，在圈子里很有权威性。
茅盾、丁玲这些文学界的大佬，都曾在报社挑大梁。
这件事能登上《文艺报》，说明动静着实不小。
这也让杨百川犯了嘀咕。按常理，这么正统的官方报纸，不该报道这种带着不稳定因素的事儿。
杨百川琢磨，这或许意味着《文艺报》内部有人支持这类民间活动。
他打算等回了临江，再给李小棣写封信，把这件事问清楚。
这两天，他除了开会就是改那篇《雾镇》。
会议上的探讨越发学术化，那些专家学者们张口就是海德格尔，闭口又是维特根斯坦，听得杨百川眼皮打架。
会议结束后，杨百川又在招待所续住了两天。好不容易来趟燕京，他想着怎么也得在城里好好逛逛。
这天，杨百川背上挎包，装满水壶，把一切收拾妥当，正准备外出，就听见有人叩响了房门。
他推开门一看，正是《十月》杂志的编辑彭卫华。
杨百川脸上挤出一丝笑容：“诶，彭老师，什么事？”
“杨同志，《文艺报》的领导想见你。”
啊？！
杨百川立马想到，肯定是因为那条新闻。没想到《文艺报》的领导这么快就知道自己在燕京了。
不过仔细想想也正常，他们跟王濛是一个系统的，平日里抬头不见低头见，聊起最近文坛的新闻，一下就能把杨百川的名字对上号。
他心里一点也不发虚。
最近见的大人物够多了，发现他们也都是普通人，没多长眼睛嘴巴，再跟他们见面，也不紧张了。
再说，既然那条新闻能登在《文艺报》上，说明他们没把这事儿当洪水猛兽，也不会把自己怎么样。
杨百川大大方方跟着彭卫华下了楼。招待所院门前的路边停着辆绿色的燕京吉普 212。彭卫华拉开后座车门，伸手示意杨百川上车。
门敞开时，杨百川看见里面坐着个留卷卷短发的女人，身上穿着碎花布衬衫，冲他喊：“诶，小杨来了，快上来。”正是苏羽。
杨百川笑着喊了声苏老师。
车门“砰”地合上，发动机随即发出“突突”的响声。
杨百川刚要张嘴问到底怎么回事，苏羽先开了口：“小杨，你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杨百川回：“我看过那期《文艺报》了。”
苏羽恍然“哦”了一声，嘴角微微勾起：“那就好，你也有个心理准备。”
杨百川声音发怯：“这事儿，会有什么后果？”
“别紧张，应该没什么大问题。”
苏羽没再接着问，车厢里一下沉默，弥漫着柴油味和发动机的响动。
《文艺报》的编辑部在东四礼士胡同，车开了半个钟头。
下了车，苏羽走在前面，杨百川跟在她身后进了院子。
苏羽一声不吭地往前走着，什么都没跟他说。
他觉着周围的空气有点发涩，心底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这事儿恐怕没自己想得那么简单。
他跟着苏羽，钻进一座小砖楼，七绕八拐，推开一扇沉甸甸的会议室门。
窗边站着个男人，正在眺望远处，听见二人的响动，扭过头，快步迎上来，跟苏羽握手：“苏同志。”
男人剃着平头，身子有些发福。
杨百川走过去时，平头男说：“这就是杨同志吧？”
苏羽应：“对，这是杨百川同志。”说着又伸手指向那男人，转头冲杨百川介绍，“这位是唐英同志，中作协创作研究部主任，也是《文艺报》副主编。”
杨百川赶忙伸手跟男人握了握。
落座时，他瞧见唐英的面前摆着一个笔记本和一副眼镜。
唐英坐下后，拿起眼镜戴上，翻开笔记本，又从本子底下抽出个东西，往杨百川跟前推了推。
杨百川起身接过来，正是上次在街上看到的那期《文艺报》。
“唐老师，我已经知道了。”
唐英点点头：“我也不绕弯子了，杨同志，今天找你来就是要说这件事的处理结果。”
杨百川点点头，盯着男人那张深褐色的嘴，等着他往下说。
“这件事能在《文艺报》上报道，其实是我的主意。
那天接到川省作协的加急电报，我就觉着这跟头两年的星星美展一样，都是打破陈规的大胆举动。我当即提议要报道出去。
当时冯主编也赞成我的想法，况且星星美展后来也获得了认可，所以我们没顾得上往上面汇报，直接把这事写进了报纸，想着能让人们早点知道文学界的这一事件。”
杨百川对星星美展有一点印象。好像是在79年，一群艺术家在国家美术馆旁边的小公园，搞了场自发组织的展览。
那些自发展出的绘画、雕塑、版画挂在公园的铁栅栏和树上，风格新奇，跟人们常见的作品完全不同，对主流审美造成了冲击。
经唐英这么一说，杨百川也觉得这事和星星美展确实有几分相像。
但他心里清楚，唐英说这些话，后面肯定会跟着一个转折，不然也不会特地叫他到这里来谈话。他紧张地等着那个“但是”的出现。
唐英低头扫了眼笔记本：“可那期《文艺报》发行次日，社里就接到作协电话，让我们马上停印那批报纸，最好能全部收回，还要求干部都去作协说明情况。这下我们才明白，捅娄子了。
后来，这事儿以一种我们完全没想到的方式往上传播，上面有一种声音，得严肃批评。我们连夜写了检讨交上去。”
杨百川越听心里越悬，没料到事情会往这种方向发展，手心不知不觉沁出层薄汗。
这么一看，比起当年的星星美展，这回上面的态度明显更严厉。
当时中美协的一把手全力支持星星美展，哪怕遭人非议和攻击，依旧铁了心给它撑腰。经过各方的努力，到了79年，星星美展在燕京的北海公园合法展出，80年又进了国家美术馆，算是取得了全面胜利。
可到了这件事上，待遇却完全不一样了。
唐英面色凝重，盯着杨百川：“上面有人想把这事儿定性，好在首长没同意，说不能这么轻易扣大帽子，要求还是在文学和文化的范畴内讨论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