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来煎人寿

“飞光飞光，劝尔一杯酒。吾不识青天高，黄地厚。唯见月寒日暖，来煎人寿。”

这，是风魔俊听过的一句古诗。诗人的名字叫做李贺，据说是来自海对面的那个国家。

海对面的国家到底有什么？风魔俊并不清楚，但是他对海是有印象的。在没有来到这里之前父亲曾经带着他看过一次海，虽然孩童的记忆总会消退，但是他还是能肯定海是一片蓝色，就像是头顶的天空那样。

风魔俊望向天空，此刻，天空在他的眼中就是那高悬的海。

他是一名学生，所处的学校位于神户的山中。这所学校四面都是坚厚的石墙，石墙上是张开通电的铁丝网。

与其说这里是学校，倒不如说是一所监狱，将里面的人的后半生牢牢困在这里的监狱。关押在这里人所犯的罪孽乃是无错之错，是天生便带下来的苦难。

血统。

由于被送到这里时的年龄太小，所以一些孩子根本无法意识到自己的处境。但风魔俊却很清楚自己被送进这里的真实原因，是因为他的血统。他出自风魔家，一个自古承袭龙血的家族。在没有进行血统评测之前他也是可以被称作一声少爷的存在，但这一切在五岁之后都变了。

那一天，家族的人将他评测为危险血统。

于是原本和蔼的亲人们瞬间就变了，他们之间仿佛是老死不相往来的陌生人。任由黑衣的男子将他从家族中带走，那一天没有一个人出来见他。

彼时年幼的他不解，但他不争辩，因为爷爷曾经告诉过他，争辩是最无用的东西。

之后便是老套地将他们这一群孩子们送到这个山中的学校进行教育，名为教育，其实就是圈养。圈养着这群危险而又与他们血脉相连的后辈们。

但是再坚固的牢笼也该有被打破的一天，只要你有一颗向往自由的心，风魔俊想。

“俊君，”女孩发现了呆坐在操场上的风魔俊，“您为什么不回去休息呢？”

风魔俊收回了思绪，他认识这个女孩，在被送到这里的那一天，她与他是唯二没有哭的孩子。

似乎是叫龙马泉？风魔俊在脑海中回忆，来到这里的孩子跟他一样，同样是来自于承袭龙血的家族。但这一切都跟他没有关系，此刻他并不想搭理这个看起来还算是清秀的女孩。

“你好，泉，我只是喜欢在这晒太阳而已。”风魔俊潦草地回应。

“是这样吗？”龙马泉走到他的身旁坐下，“那我也陪着俊君一起晒太阳好了。”

还不等风魔俊拒绝，女孩便落落大方地走到他的身旁坐下。今天是一个晴朗的天，太阳把花草晒出了悠扬的香气。这些香气混杂着龙马泉的体香一股脑地向风魔俊的鼻孔里面钻。

风魔俊谨慎地往旁边靠了靠。作为世代相传的忍者世家，他本能地对这个突然向自己表现出好感的女生持有怀疑的态度。

“俊君，你说墙的外面是什么？”龙马泉开口，眼神中带着风魔俊看不懂的笑意。

“是山，山的外面是海，海的那一边有着什么我就不知道了，我只知道那边有一个诗人，我很喜欢他的诗。”风魔俊回答，眼中怀疑更甚。此刻的他就像是长满刺的刺猬，无论是谁都不能让他信任。

“俊君还懂诗歌吗？”龙马泉惊喜地说道，“能不能说给我听听？”

“不能。”风魔俊起身，他拒绝相信无缘无故的好感。离他的计划越来越近了，他不允许这期间有任何的差错。

龙马泉看着风魔俊离开的背影，气馁地躺在了草地上，纤细的小手将周围的草胡乱地拔了出来。

从那以后，风魔俊总是能在不同的地方遇到龙马泉。

有时是早饭时间，当他迎着第一缕阳光进入食堂时，那个修长柔美的身影便坐在了离窗口最近的位置上。出于礼貌，风魔俊对她点了一个头，随后目光便迅速的错开。

正午，风魔俊趁着大多数的人都在午休时在操场上漫无目的的行走。他总会闻到那一股若有若无的香气，他顺着香气走去，女孩便会躲在角落突然冲出来在他的身后大叫一声，随后看着他面无表情的模样掩嘴偷笑。

晚上……

总之，名为青春的一种酸涩果实在他的唇齿间流淌。时间就是最好的发酵剂，它将这一份青涩缓缓地沉淀，直到最后绽放出属于它的甜美。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多久？一周？一个月？还是一年？风魔俊有些记不清了，也不想再记起来。

他挣扎地起身，原本轻盈的躯体变得无比的沉重。锁链像一条条蟒蛇般缠绕在他的四肢，他费力地在牢房里面走来走去，鼻间似乎又嘲讽地传来了那一股香气。

风魔俊有些迟疑，现在的他与外界的沟通只剩下了两个渠道，一是这个布满铁栅栏的窗口，二是门旁那个小型的洞，用来给他传递食品与排泄物，按理来说，他唯一能闻到的味道也不过是牢房里的铁锈味，可这突如其来的香气却让他感到有些惊诧。

香气越来越浓烈了，风魔俊像个老猎人一样守在洞口旁，他下定决心：不管接下来从这里面伸进来的是什么，他都会用手上的锁链狠狠地将其砸断。

“俊君，好久不见了。”洞口外传来了熟悉的话语，“很高兴看到你还活着。”

风魔俊没有做出任何回应，沉重的锁链声在牢房里面哗啦啦的作响。

龙马泉从放食物的洞口处小心地送进了一盒糖果，“俊君，这是来自世界不同地方的糖，希望能给您带来一些满足。”

牢房里依然没有任何的应答。

身着黑衣的男人跟在龙马泉的背后护送着她离开。很快长廊又恢复了安静，只留下了风在空中久久的回荡。

风魔俊蜷在墙下，指间紧攥着石子。石粒在墙上啃噬着，在暗黑中划出一条条白色印记。他枯瘦的手在月光中游走，在墙上刻出山的轮廓，勾出花的细影，拉出水的波痕。

失败了，但是不要紧。只要他的心不死，早晚还会有出去的机会

眼下所做的事对他逃出生天毫无意义，但人总是要做一些毫无意义的事，否则的话他会疯掉的。在这样一个活动空间不足十平方米的地方，如果不给自己找一些事情，那么无论是谁迟早都会崩溃地死掉。

其实家族想要的就是这个结果，看在他爷爷的份上终究是无法对他处以极刑，所以让他自己疯掉恐怕才是家族希望看掉的。

但是他风魔俊偏偏就要活着，而且还要很好的活着。他想要再去看一看海，想要去海洋对面的那个国家看一看，想要去见识一下更多的诗歌，而不是一辈子都关在这个没有生机的牢房里。

他的动作越来越快，其实小小的墙壁早已被他涂抹的干净。与其说他是在作画，倒不如说他是在消磨时光。层层叠叠的石子痕迹交织在一起，在墙壁上映照出的效果就像是抽象派画作的线条。

很快，风魔俊今天的画作完成了。

他看着自己在墙壁上所描绘的海洋，大海在墙壁上翻涌奔腾。他静下心，耳边仿佛真的传来了海的波涛声。

他整个人如同老僧般入定，耳边又响起了那句熟悉的话语。

“唯见月寒日暖，来煎人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