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同层楼凤

“咚咚咚!”一个甜腻的声音响起:“请问有人在家吗?我是刚搬来的,家里水管坏了,能不能帮帮忙呀?”

杨砺全身一紧,这声音正是白天在面馆门口听到的那个大眼睛女孩。声音带着一股子做作的劲儿,混合着屋子里若有若无的血腥甜味,让他感到一阵不适。

白天毕竟帮过她,杨砺压下心头异样,拉开门。

门口果然是那个女孩。她弯起眼睛,笑盈盈地看着杨砺:“小哥哥,真巧啊,原来我们是邻居呀!”

杨砺挤出一个笑容:“是啊,真巧。”

“那个……我刚搬过来,什么都不懂,结果就把水管给弄坏了。能不能麻烦你帮我看看呀?”女孩眨巴着大眼睛,做出可怜巴巴的样子。

大晚上的,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总有些别扭。可人家都求上门,不好拒绝。

“行吧,我帮你看看。”杨砺说着,从屋里拿起一个工具箱。

“小哥哥,你真是个好人!”女孩甜甜一笑,侧身让杨砺进了屋。

“哥哥仔,不用换鞋了。我刚搬过来还没收拾,不成个样子。本来以为这边租金便宜人流量大,方便我们这种柔弱女子做无本生意,谁知刚搬来洗手池就堵了。”女孩一边说着,一边领着杨砺往里走。

杨砺踏进门,手里攥着工具箱,没有松开。他警惕地打量四周。屋子不大,一房一卫,开门就是一张大床和梳妆台,几乎占满了房间。床上堆满刚从旅行箱里拿出的衣服,乱七八糟。梳妆台上更是一片狼藉,没拆封的灯条、氛围灯,和扳手、医用消毒水、碘酒混在一起,看着让人头大。昏暗的灯光添了几分暧昧和不安。

“那确实挺麻烦的,毕竟浴室常用。”杨砺敷衍一句,目光落在厕所里。

厕所里,一根水管正“滋滋”往外喷水。水管锈迹斑斑,地上散落着几张用过的砂纸。杨砺一看就明白,这是铸铁管,DN50型号,壁厚只有3.0。这种管子便宜,用在公租屋里,时间长了老化生锈,本来就脆弱,水压稍微大点,再被人一通乱搞,不爆才怪。

他心里有了主意,林阳燊上次拆屋留下的多余水管,正好回去取。顺便把东西收拾好。

“哥哥仔,掂样啊?”女孩见杨砺盯着水管不说话,忍不住问。

“我回去拿点材料换一下。正好我也要下去关这间屋子的总闸。你有什么要丢的垃圾顺手给我。”杨砺回过神说。

“麻烦了。”女孩声音依旧甜腻。

“不麻烦,隔壁邻居互帮互助咯。同一层的,你帮我我帮你。”杨砺说着,转身走出房间。

下楼扔完垃圾,关掉总闸,杨砺急匆匆赶回自己的屋子。他得赶紧把那套还没来得及藏起来的“宝贝”收拾好,可不能让人发现。

他没注意到,远处一个穿着连帽卫衣、戴着眼镜和口罩的身影,正朝他这边张望。

回到房间,杨砺刚放下工具箱,就听到远处传来一阵水声。他抬头,看到那个刚搬来的邻居端着一个茶杯,倚靠在门框上,笑盈盈看着他。她浑身香汗淋漓,混合着廉价香水的味道,直往杨砺鼻子里钻。杨砺又热又渴,脸上涨得通红。

“真是麻烦了,来,先喝口水缓一缓。”女孩将茶杯递过来。

杨砺将扳手插回腰间,伸手去接,脑袋却一阵眩晕,手一滑,竟然一把抓住了女孩的手腕。他握着女孩白嫩的小臂,不自觉加大了力气,捏出几道红印。

“呀,你弄疼我了。”女孩吃痛叫了一声,很快又恢复笑容,“看你这副样子,快点喝你的水吧。”

“唔好意思,突然之间没把握好力道。”杨砺连忙松手,尴尬道歉。

“也不用这么说。既然合适,为何不来试试呢?看在你帮我扔垃圾又修水管还搞得这么干净的份上,收你便宜点咯。”女孩顺势贴近杨砺,清秀的脸庞凑近。

杨砺红到了耳根,赶紧一把推开她,拿起工具箱就要回自己的出租屋。

“长夜漫漫,夜深人静睡不着的时候来找我咯。加500送你套环保吹啊。”

“改日改日,我仲有事先行先。”杨砺快步离开。

这女人扰乱心神。刚到手的新玩具被她打断,现在还想借机纠缠?绝不可能!他需要静心,默念几遍大悲咒驱散杂念。

“oi,衰仔,低着个头不看路,拿箱东西做贼啊?”一个声音响起。

杨砺被撞了个满怀,抬头看到林阳燊。

“啊,林大师回来这么快?”他问。

林阳燊看着拐角处门口黝黑一片,散发着一股若有若无的臭鸡蛋味,心神不宁。他试探问:“慢着,你刚从转角那斜对门过来啊?”

“额,是的,大师。对门刚搬来水管就坏了,想着都是邻居,能帮就帮。”杨砺支吾着,明显有些发愣。

“这么好心,人给你什么好处啊?”林阳燊一眼看出损财伤丁,流年大门开五黄还放着红色地毯,这不是找死吗?他抬手戳了戳杨砺,用眼神示意他把“出入平安”的摊子拿走。正要继续说什么——

“门口咪咪摸摸干嘛呢?三人行1500蚊。哦,原来是你们啊?”陈招娣推门而出。

林阳燊立马想起给美美姐烧纸那天晚上,第一个前往祭拜的正是面前的女子。可是债务纠纷,就算不是高利贷九出十三归,年复利率2厘也不是烧几张纸掉几滴眼泪能打发的。

“你为什么搬来?”林阳燊问。

陈招娣撇嘴:“福和那边没客人敢去,高利贷又天天追债泼油漆。”

“那看来你最近的运程肯定不太好,帮你算下命吧。”林阳燊说。

“哈?”陈招娣看着眼前两个自顾自挤进来说要算命的熟人,无语瘫坐在床上。早知道白嫖别人会是这个后果,就不该让小哥直接走了,本想赚点米,结果多一个人还亏了。

“怎样,我何时发横财?”陈招娣问。

“陈小姐,劫比被剋,行偏财运,应该有很大一笔横财。”林阳燊说,“看你的八字和命格,十八岁的时候应该发过一笔横财,为何落入田地?”

“第一次买彩票就中了头奖,不知道是好运还是霉运。”陈招娣叹气。

“你的命格是羊刃透偏财,有了钱又贪玩又爱炫富。还好赌,财留不住。”林阳燊摇头。

陈招娣激动起来:“喂!不是全部的事都是我的错。各个人靠近我都是为了骗我的钱,连我父母和男朋友都偷我的钱啊。”

林阳燊不耐烦地抬手打断她,将根据她命格八字所写、大概有十年推算的草稿递给她。

“没错啊,这是你命中注定的。”林阳燊指着草稿,“上面写着六亲缘薄,容易因财招祸。中那次大奖就害死你,使得你的命运发生改变。本是自强不息泽地起,自怨自艾命缘薄。唯一的方法就是不要赌。”

“不赌怎么翻身啊?到底我还会不会有大横财?”陈招娣追问。

“等走大运咯。一甲子之后,也就是60年。”林阳燊说,“流年羊刃成局,这个月大劫将至,杀身之祸。不过可以改的,我帮你。”

“60年?你的意思是我这个月会死啊?”陈招娣声音拔高,“大哥,60年才转运,做鸡都做不成吧,早点死不过是更好。我知道我蠢,本来花光了那笔横财便由得它去了,哪知会越赌越输,越输欠得越多,把我这辈子都搞砸了。我真是该死,该死啊。”

杨砺一直坐在旁边,默默抽烟等着事情聊完。冷不丁听到陈招娣说“该死”的话语,脑海中瞬间涌入一股莫名的冲动,仿佛被某个黑暗的开关触动。紧绷的神经被刺激,他盯着镜子里的自己,嘴角慢慢抽动,形成一个略带疯狂的笑容。双目变得通红,像被长期禁锢的困兽。

她说的。你听到啦。不是正好要报答你吗?不要浪费。

她自己说的,这辈子也就这样了。大师又是神算,更何况这个月还有个大劫过不去。那她死了,也是顺理成章的事。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

杨砺对着镜子,将烟头摁灭在手心里。他带着一种扭曲的、仿佛要为对方解脱痛苦的微笑,缓缓转过头。原本因静心而沉下去的红线,从眼边慢慢浮起,在旁人看来,就像一根粗壮的血管要贯穿眼瞳,配上那仿佛解脱的微笑,格外瘆人。

林阳燊一直在帮陈招娣算命,看到杨砺的变化,立马起身挡在他面前,暗中将他已经摸进裤兜的手摁住。他抽动嘴角,示意杨砺别看镜子,然后转身挡住杨砺可能对陈招娣发动攻击的路线。

“别这样想。要活命才可以改命。”林阳燊对陈招娣说,“我先帮你布个风水阵应急,再择吉日帮你布置一个三合催财局,八龙吐珠?五鬼运财?发达啦!”说罢,他从手上摘下菩提手串,又从包里掏出水晶球和水晶方尖碑,塞到陈招娣手里。“拿着,挡煞的。我们先走啦。”

他推搡着杨砺出门,带上门后,将八卦镜挂在门楣正中,对着刚租的公寓。随后又觉得不妥,将镜子偏转放到边上,对着楼道口。他把地上的红色脚垫和隔壁邻居家白色脚垫换了下,又从人家鞋柜上摆着的盆栽借了一盆,摆在了陈招娣家的门口。白色属金,木剋土,应该没多大问题了。

然而,在林阳燊低头布局的时候,杨砺悄悄回到了公寓内。这痴线大师力气真大,手腕都肿了。公寓门还没开,他应该没进去查看。当务之急是把我的东西藏好。那股甜味浓不浓?他的狗鼻子不会闻出来吧?

杨砺正在整理厨师刀包思索时,突然听到开门声。

林阳燊出现在门口:“oi,你在哪里捡回来的啊?今晚做饭没见你用过。”

“不知道,别问了。”杨砺回答。

“给我看看!”林阳燊坚持,“不知道你抱那么紧干嘛?难不成是凶手的?哪里找到的?”

“奀好!面馆男厕所天花板找到的。”杨砺说。

“别要,扔了它。”林阳燊命令。

“唔好啊。”杨砺拒绝。

林阳燊缓缓将杨砺逼到墙角。杨砺慢慢退步,却没有被脚边的行军床绊倒,反而站了上去,缩在角落。见状,林阳燊只得把原本拿着挡刀的背包扔到一旁,准备抢夺刀包。

“那个小姐突然搬来,你又刚好拿到这些凶手的刀具,一晚之内。”林阳燊说,“是陷阱来的,老天出狠招啊,听我的,去警察局。什么煞都消了,找也不是找你。”

二人争夺背包时,一个蒙面人从门外窜了进来。双手抓着林阳燊的肩膀往旁边摔去。嘭的一声,林阳燊后脑勺砸到爆改后的监狱风厕所半截遮挡墙上,晕了过去。

蒙面人接着前冲,抬脚猛踹因为突然失力而门户大开的杨砺。一脚正中丹田下三寸位置,杨砺聚力凝散,瘫软后倒。蒙面人扯着僵持中的刀包,猛得一膝盖就要顶上杨砺下巴,可杨砺却低下了头,用额头猛撞。咚咚两声先后响起,杨砺硬接下这一击,随着头部被顶开,后脑也撞到墙上,浑身无力。

目标到手,闯入者也不好受,拖着一条残腿一瘸一拐地向外面逃去。

杨砺看着闯入者带着他心爱的刀包慢慢消失在眼前,一股戾气不知从哪涌出。他强撑着,踉踉跄跄追下了楼。

看着逃跑到大路上的闯入者,杨砺踉跄走到车位旁,掏出钥匙启动停在楼下的破旧面包车,朝着他撞去。

“扑街!踹门抢我东西,我要杀了你!”杨砺嘶吼。

林阳燊在恍惚和眩晕的影响中,缓慢扶着墙走下楼梯,向二人离去的方向走去。受台风影响,夜里容易起风。夜色中乌云密布,电闪雷鸣,沉闷的轰鸣声像老人咳喘般响起。逐渐压低的乌云和闷雷仿佛液压机般要将一切压烂。乱窜的电流时不时劈下,就像照相机的闪光灯一样,使视野变得白茫茫一片。

好好好,又拐进巷子里是吧?还好我经常送外卖,比较熟路。抄近道撞死你个王八蛋。杨砺心里想着。

就在十字路口前,杨砺将袭击者前路堵住,刚想加速撞去,却被他灵活躲过,朝另一个方向的路口逃去。杨砺只得拐弯追去。刚过弯,看到一个人影出现在面前。来不及细看,一道闪电直劈二人中间,眩目的白光让周遭所有人双目失明,下意识猛踩刹车闭眼躲避。

只听嘣的一声,一个人形物体被撞成一道弧线向远处飞去。

杨砺猛地睁开眼,雨水模糊了视线,但那飞出去的黑影清晰可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