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身伤

清晨,突如其来的7级大风裹挟着暴雨,像发狂的野兽,粗暴撕扯城市。低洼处早已积水成河,肮脏污水路面肆意横流,散发令人作呕的气味。狂风怒号,像要把一切撕成碎片。对面楼房装修用的竹制脚手架和安全网未能幸免,一声巨响中轰然倒塌,像巨大的怪兽,张牙舞爪压在杨砺家的面馆上。

突如其来的灾难把杨砺从睡梦中惊醒。他望着眼前狼藉一幕,心脏被无形大手狠狠攥住,几乎停止跳动。他颤抖掏出手机,拨通林阳燊电话,声音充满恐惧无助。

没过多久,两人站在面馆对面。积水没过小腿,冰冷刺骨。年久失修的排水系统早已不堪重负,肮脏雨水散发阵阵恶臭,像丑陋毒蛇,脚边游弋。

林阳燊从杨砺手中接过一支烟,深深吸了一口。辛辣烟味呛得他咳嗽几声,稍微冷静了一些。

“点解啊?点解会是概啊?”林阳燊声音颤抖,像质问命运不公,又像自言自语。

“听说是外墙剥落。而且昨天你一声不吭就走了,半夜下雨我打电话你又关机。鬼知道你干嘛去了?”杨砺语气无奈责备。

“天罗地网,万箭穿心。老天出招啊。”林阳燊突然说。他眼中闪过一丝决绝。不能再在这里住了,先去搬祖坟再说其他。

二人开着杨砺的面包车,一路颠簸,向望山墓园驶去。然而,就在进村的山道上,他们被堵住了。进村土路狭窄,只能容纳一台小车单行,如今被几十台车塞得严严实实,像被卡住的巨蟒,动弹不得。

无奈之下,他们只得下车步行,深一脚浅一脚向墓园赶去。气喘吁吁来到墓园入口时,眼前景象让他们惊呆。墓园入口拉起长长警戒线,几名协警费力维持秩序。

“不是吧?还快我一步!又出招!”杨砺望着眼前混乱场面,双手抱头,发出一声绝望悲鸣。他像被猎人逼到绝路的困兽。

“怎么办啊?”杨砺声音焦虑不安,原地打转。

整座墓园被泥石流冲垮,像被巨人蹂躏过的玩具,一片狼藉。许多墓碑冲倒,东倒西歪躺在泥泞中。有些棺木甚至被翻出来,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这下可怎么认坟?林阳燊心急如焚,像热锅上的蚂蚁。说不定只需要拖上几日,外卖小哥就得死于非命。得想个别的法子。

他挤开人群,冲到警戒线前,努力辨认那些残破墓碑,希望能找到一点线索。聚精会神辨认时,眼角余光瞥到一个熟悉位置。那是昨天他遇到的那家人祭拜的地方。他心中一动,搜寻起来。

突然,一座仰倒的墓碑像魔爪,死死勾住他的视线。他不会认错,绝对不会。那张照片,温暖笑容,仿佛定格在阳光明媚午后。照片中的女子温柔微笑,视线投向远方,像憧憬美好未来。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这张照片会变成黑白的?

那目光像两把锋利的刀子,直勾勾盯着林阳燊。他浑身发毛,眼角抽搐。泪水混合着鼻涕,不受控制流下,像两条蜿蜒小溪。

墓碑上刻着醒目大字:爱女梁心言生于一九七七卒于二零零一。

“是你!是你个扑街害死我的女儿。你别走啊!”

突然,一声尖利叫喊像锋利刀子,划破空气,直刺林阳燊耳膜。一名妇人像发疯的母狮子,猛地冲上来,对着林阳燊的脸就是几巴掌。林阳燊脸颊火辣辣疼。

紧接着,身材魁梧男子一把揪住林阳燊衣领,像拎小鸡一样把他提起来。一个炮拳直轰他眼眶。林阳燊脑袋嗡嗡作响,眼前一片漆黑。

“你为什么要丢下她?如果不是你丢下她我的姐姐就不会自杀。”男子怒吼。他像被激怒的野兽,眼睛充满血丝。他更加激动,一把推倒林阳燊,抬脚狠狠踹向他的面部。

林阳燊抱头翻滚,像被踢来踢去的皮球,地上狼狈躲闪。

周围协警和杨砺反应过来,费力把这头发狂的野兽和林阳燊拉开。

就在被拉开瞬间,林阳燊尘封已久记忆,仿佛被无形大手撕开迷雾,清晰涌进脑海。

母亲声音带着哭腔,每一个字都像从喉咙挤出。

“仔啊仔,你乖乖吃药好不好啊?”

父亲粗糙大手轻轻拍着后背。

“是啊,仔,你吃完药,爸爸带你去游乐园玩,好不好?”

算命先生声音耳边回响,像催命符。

“靓仔,你这掌纹这么乱,身子骨又弱。食伤混杂,不注意真的会发疯的喔。”

他被打倒在地,剧痛中,脑海闪过雪花般灰烬,飘落在怀中半脸女子身上。全频段通讯失灵,只有死寂静默。耳边恼人“嗡嗡”声,像挥之不去的苍蝇。远处火光越来越近,像贪婪野兽。

“砰”一声巨响,远处狙击子弹击中目标,像打爆熟透大西瓜,红的白的溅得到处都是。

林阳燊身体像提线木偶,甩开拉住他的人,发疯般冲向冰冷墓碑。死死抱住墓碑时,上面照片仿佛动了手脚,变成他永远不想再看到的画面。

他紧紧贴着墓碑,身体筛糠般颤抖,眼泪鼻涕糊一脸。他双眼逐渐翻白,眼皮高频率跳动。他用那张挤压变形的脸,像撒娇孩子,不停蹭着冰冷墓碑。

“对不起啊,我不想扔下你的。我很想和你一直在一起,永远在一起的。”他喃喃自语。

“我好害怕啊…我怕我会发疯!我真的很害怕啊…”声音嘶哑,每一个字都像从喉咙挤出,带着无尽恐惧绝望。

站在人群外的鱼哥掏出一根皱巴巴香烟,打火机“啪嗒”一声点燃。火光映照他满是愁容的脸。他深深吸一口,辛辣烟味像刀子,狠狠扎进肺里,忍不住咳嗽。

“妖,份人不是痴线过我啊?”鱼哥自语。

“你醒啦?”熟悉声音耳边响起。林阳燊缓缓睁开眼睛,看到杨砺关切的脸。

“嗯?刚才发生了什么事?”他揉了揉太阳穴,头痛欲裂。

“没什么,你刚才被前女友家人打了一顿,又发疯一样扑在墓碑前,后面就昏过去了。”杨砺说,“人看你这样又被协警拦住,就让我带你走了。”

“怎么,你真的狠喜欢她吗?”杨砺问。

“先去我的出租屋,待会再和你解释。”林阳燊挣扎坐起身,感觉浑身酸痛。

“随便坐啦,虽然有点简陋,就当自己家好了。”林阳燊从柜子翻出茶叶,熟练泡茶。

手里握着白开水的外卖小哥看着忙碌身影叹了口气。

“不知该说你什么好,我现在只担心我的钱包顶不顶得住。”杨砺说。

“很便宜的啦,我和下边科技公司的老板很熟的。”林阳燊把泡好的茶递给杨砺,“前几年他们两兄弟一回来就包了5层楼,大家都不知搞什么鬼。还是大厦老板让我出面交谈,才知道这两兄弟不知哪里搞到个越南古道观,要一砖一瓦原封不动在这复原喔。”

杨砺接过茶杯,轻轻抿一口,茶水温热,带着淡淡苦涩。

“后面,怎么样?”杨砺问。

“后面?我就在这天台帮人搞了座风水阵,让大厦老板安心。”林阳燊说,“作为代价我也要帮下面两兄弟打扫道观卫生。这才以1450一个月的鸽笼价,在寸土寸金的西三环租到这么个地方。”他指了指四周铁皮墙,“这些铁皮什么都是我弄的。”

“不过按照下面两兄弟的说法,过几年他们的师兄弟就可以回来常驻不用我打扫卫生了,到时候让我免费住天台,又省下1450蚊。”林阳燊说。

“这么说还是挺划算的喔。那我的事情怎么办啊?”杨砺放下茶杯,眼神急切。

“等下啦。让我看下屋子里的风水阵先。”林阳燊说。

林阳燊在屋子里转悠。他心头烦躁,像困在笼子的野兽。防精神病符没穿没烂,流日没刑没冲,没理由会搞得他要发病啊。他看了看正面巨幅青山油墨画,检查了柜子底下纸质符阵,目光落在左边墙上铜锣上。都没问题。

他又走到外面,看了一眼挂在爬架上的花苞和葫芦。没枯没谢,门口八卦镜也没烂。他用手摸了摸鼻头继续思考。摸着摸着就不对劲,好似摸到一块创可贴。

他急忙冲进屋内,从墙上挂着的镜子里看到自己鼻梁上贴着一块创可贴。他像触电一样,双手颤抖缓缓撕开。鼻梁上两道指甲划开血痕,像两条狰狞蜈蚣,触目惊心。

“糟了,流年位破了。”林阳燊惊呼,脸色煞白。他从镜子中注意到身后的外卖小哥,瞬间想通一切。

“你…你走吧,”林阳燊结结巴巴开口,“我…我怕帮不了你。”

“哈?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什么?”杨砺瞪大眼睛,难以置信。

“是你啊,命运要你目击美美姐的凶案是要你去杀人。”林阳燊声音颤抖带着恐惧,“要我遇到你就是要我发疯啊。不行,我不能再帮你了。”

“不帮?可是我现在开始信任你喔。”杨砺步步紧逼。

“我爸妈都有精神病的,我是遗传的。”林阳燊解释,声音充满无奈恐惧,“从小他们就在屋村廉租房里摆满垃圾。还经常拿蟑螂、蚯蚓当药要喂给我吃啊,他们所谓游乐园不过就是外面废旧处理厂罢了。所以我病发几率是常人的几十倍。紫薇跟八字都暗示我的命会出事啊。”

杨砺望着逼近到身前的外卖小哥,看着他胁迫眼神。

“不行的,我原来和我女朋友很恩爱的。”林阳燊苦苦哀求,“可是越是恩爱就越忍不住乱想,怕自己会发疯拖累她于是就装死分手咯。我帮不了你,真的会发疯的。”

“妖!”杨砺看林阳燊像神经病发作,气不打一处来。面馆被毁、希望破灭、现在连唯一的求助对象都说自己要发疯不能帮?他彻底崩溃,立马开始打砸,把屋内一切砸得稀巴烂。门口八卦镜也被他从林阳燊手中夺过,一把扔到地上,狠狠踩了几脚,“咔嚓咔嚓”脆响。

杨砺还不解气,一下子冲出门口要打砸花爬架时。林阳燊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跳起来,飞身抱住他的大腿,死死不放。

“对不起啊!我以前和我的女友很恩爱的,我不想得病,实在对不起啊!”林阳燊哭喊,鼻涕眼泪糊一脸。

“妖,滚开啦!”杨砺一脚把他踹开,像踢皮球一样踢到一边。林阳燊疼得地上翻滚。杨砺开始疯狂打砸花爬架。

不经意间,林阳燊瞄到墙角震落的静心铜锣。对了,只要他能把这打砸声音覆盖掉,他就能继续稳住自己的精神状态不至于癫狂。

他一个翻身爬起来,捡起掉落在地上的铜锣,拼命敲了起来。

咣咣咣!咣咣咣!

“静心没病,静心没病!”他一边敲一边喊,声音嘶哑,涕泪混合着打破的鼻梁流下粉白色液体。

铜锣刺耳声音像魔咒,让杨砺动作一滞。他转过身,双眼通红恶狠狠瞪着林阳燊。冲过来,对着林阳燊头上又是几脚。林阳燊眼前发黑,鲜血从伤口流出,染红视线。

接着,杨砺一把扯下林阳燊脖子上戴着的吊坠,取出里面防精神病符,打火机“啪”一声点燃。火苗“呼”一下蹿起来,像吐信子的毒蛇。杨砺深深抽一口,把雾气吐在林阳燊脸上。林阳燊剧烈咳嗽。

杨砺看着林阳燊狼狈样子,转身离去。

“下次见你一次打你一次啊扑街!”冰冷声音在空气中回荡。

林阳燊像滩烂泥瘫倒在地,侧头望着他离去背影,视线开始恍惚。他转过头,看着屋内破碎一切,和花爬架上残破花朵。心里像被掏空,空落落的。

唉,真是流年不利。

他看向头顶月亮,哇居然对着自己狞笑耶。

深空中,繁星闪耀。一颗十六面体猛地从一颗覆盖结晶体的巨型星球大气层跃出,发出巨响。那颗巨型星球像被啃噬殆尽的果核,漂浮宇宙。曾经的卫星上,结晶体构成一个嘲讽笑脸。

“报告,编号015574,肃正执行完毕。十秒后开始封锁半人马星域及周围两光年范围,请伦理委员会授权。”冰冷声音在虚空回荡。

急促电子音响起。

“授权通过。转交子系统埃尔法全权处理。”另一个声音冷漠威严。

暗红色液体从远处天边涌来,吞噬一切。液体所到之处,星云停滞,星光更加耀眼。南门二和马腹一发出刺眼光芒。整个星域定格,时间静止。

液体像凝结的果冻,上面分布着漩涡图形,光斑点缀其中,像诡异的眼睛。运输舰形成的光带变成空洞,将星星连接,形成抽象的半人马雕像,在宇宙中游荡。

透明虚幻天体从虚空中浮现,像透明景观球,里面装着残破星球。半人马雕像晃动,随时崩塌。

欢愉笑声从漆黑深空传来。不被理解的呢喃低语响起。巨大汽修机械臂从颤抖的虚空中伸出,将整块“果冻”揣进“景观球”。

几分钟后,一切消失。星空留下被擦去的痕迹,虚无空间被物质占据,形成黑色漩涡,吞噬周围。人们称之为黑洞。

遥远土星上,冰层像玻璃穹顶覆盖大地,禁锢一切。穹顶下,飞船穿梭,机械轰鸣。形如蝠鲼小型飞船从机群脱离,驶入破旧停机坪。

大型机械臂接收归港信号,飞船归港。身穿老旧宇航服的高挑身影从飞船跃下,落在地面。他走进充满地球重力的房子。步履带着熟悉和放松。

“欢迎公司职员0829007回家,您的下一个工作计划将在四个地球日之后开始。”机械声音响起。

小屋像老旧电视画面屏闪。血肉花苞从墙角生长。

0829007摘下宇航服头盔,嘴巴张大。他呕出一团血肉。双眼失去神采。

气阀声过后,那团肉块像莲花绽放,露出银白色内衬。一只被血色果冻包裹的豚鼠从中挣扎而出,带着迷茫和恐惧,打量世界。

不久,那只疑似豚鼠的生物活泛起来,对着0829007的头一顿操作。

“51515151!”声音从0829007口中传来。

“嘀嘀嗒嘀嗒!”

“5151,5555。”

清晨,几缕阳光透过倒塌花架,落在林阳燊眼皮上。他睁开眼睛,一朵白色花儿映入眼帘,在晨风中摇曳。

“居然还有一朵花活着?”林阳燊揉眼睛,难以置信。身上淤青隐隐作痛,提醒他一切真实。

他小心将这朵劫后余生的花儿移植到幸存花盆里。

他拿起水壶,缓缓给花儿浇水。

一阵风吹来,乌云遮住太阳。

“贼老天,你又来。”林阳燊抬头望天。他对着逐渐暗下来的天空开口:“一朵花你也要跟我争?”

他翻出塑料布和灯具,把倒下的花架改造成简易塑料棚,柔和灯光洒在有些蔫的花儿上。林阳燊又摸出半瓶绿色植物营养液,小心滴在花儿根部。

入夜,林阳燊守在花儿旁边,拿出镊子,蘸清水,小心擦拭花瓣。

漆黑夜里,风声呜呜作响,混合雨水砸在天台锅形接收器上,发出噼里啪啦声。这声音像恐怖交响乐。无边黑夜仿佛无数掠食者徘徊,雨中帐篷给人脆弱安全感。

第二天醒来,熬夜带来头痛。昨夜大雨早已冲走塑料布。他呆呆看着那朵已经焦黄枯萎的花儿。花瓣一片片落下,像枯叶蝶,在空中盘旋,最后落在湿漉漉地面。

花儿凋谢的地方,结出一个小小的青涩葫芦,脆弱而充满生机。

积水倒映放晴天空,和上来串门的两个道士打扮的身影。胖修士和瘦修士穿着洗得发白的道袍,站在天台上,看着眼前狼藉。

“痴儿,你可知晓花凋谢了才有果。”胖修士声音浑厚。

“唉,师兄,这痴儿以形如槁木,心若紫灰。倘若神识内守,一志不散,还能成事。”瘦修士叹气。

“喂,你们两个,损几句得了。”林阳燊没好气说:“这次上来不会专门嘲讽我的吧?通融下,帮我和老板说说,下个月租金减半。”

“好啊,那你先打扫卫生,修复古籍,不要管你那条鱼了。”胖修士说。

“你们怎么知道他是鱼?”林阳燊吃惊。

“什么他?你天天在我们楼顶叫那么大声,鬼都知道你和条鱼有关系。喏,这里有块龟甲,将就拿去煲汤。”瘦修士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块书桌大龟甲,朝林阳燊胸前扔来。

林阳燊被砸得痛叫一声,随后接住龟甲。龟甲乌黑发亮,上面刻满奇怪符号。这不是平时他下楼打扫卫生时,那两个道士碰都不让他碰的师门重宝?听说还是他们从越南道观古墓里掏出来的。

他看着胖瘦修士心痛面部抽搐的表情,缓缓从地上爬起来,扫了扫身上灰尘,左手掐了一个奇怪手诀,对着两人行礼:“多谢,二位师兄。”

“你真要谢,过后多帮我们改几部典籍。”胖修士摆手。

兄弟二人离去。林阳燊将掉落花瓣放在整理盆栽用小铲子上,掏出喷枪点燃。火苗舔舐花瓣,发出嗞嗞声。花瓣在火焰中蜷缩,脱水,化为灰烬。

林阳燊静静看着这一切。

“娑婆诃,看来这贼老天是真的要我当一回花了。”他喃喃自语。这贼老天,还真会赶尽杀绝。

不过,这龟甲……师门重宝?

那就是说有炁咯?

之前没炁没办法的事就都不是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