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克扣

陈默站在甲板边缘,咸腥的海风拍打着他的脸庞。

成为“卫生监督”的一周,他依然不习惯这种虚假的自由——能在甲板活动,却依然被大部分的白人船员用看牲口的眼神打量。

哪怕自己曾“救”了他们的命,可骨子里的歧视不可能一下子根除。

船舱里的空气依然沉闷,但比之前已经好了许多。

霍尔特船长下令每日用海水冲洗甲板两次,船员们虽然抱怨,却也不敢违抗。

那场“霍乱“的阴影仍笼罩在每个人心头。

陈默踩着潮湿的甲板走向底舱,脚下的木板还残留着海水咸腥的气息。

自从获得卫生监督的头衔后,他坚持每天检查通风情况,甚至说服船长拆除了部分隔板以增加空气流通。

“陈哥!”阿福急匆匆地跑来,额头上的汗珠在昏暗的油灯下闪着光,“李大人......不,李德华的人把淡水桶锁起来了!”

陈默看着眼前的台山少年,正是他与其他几名台山老乡一同表演了“霍乱”闹剧,他才如今能得到“卫生监督”的头衔。

听完阿福的话,陈默眉头一皱。

虽然整体卫生改善了,但淡水配给始终是个问题。

他加快脚步,发现十几个华工围在平日取水的地方,而那个熟悉的木桶上赫然挂着一把新锁。

“这是怎么回事?”陈默问道。

“说是要‘定量分配’,陈郎中,”一个瘦高的华工苦笑着比划,“每个船舱每天只有一桶,分到每个人身上的只有这么多。”

他展示的破碗里,水还盖不住碗底。

陈默蹲下身检查水桶,发现锁扣处有新鲜的刮痕——这把锁是刚装上的。

更可疑的是,水桶边缘残留着几滴未干的水渍,显然不久前还有人取用过。

对于定量分配陈默能够理解,但有人要是假借这个名头克扣淡水,那么陈默自然不能坐视不理。

“黄伯呢?”

陈默环顾四周,没看见老人的身影。

阿福低下头:“在角落里......他说把水留给年轻人......”

陈默快步走向角落,靴子踩在刚冲洗过的地板上发出吱呀声响。

老黄伯蜷缩在那里,比前几天更加消瘦,干裂的嘴唇上结着血痂。

“后生仔......”老人微微睁眼,勉强对陈默一笑:“别费心了......我这样的老骨头......”

陈默没说话,从袖中取出铜簪,在老人合谷穴轻轻一刺。

黄伯的手指抽搐了一下,浑浊的眼睛里闪过几许清明。

见黄伯的状态稍微好了一些,陈默也很清楚,这种办法治标不治本。

“阿福,去拿一下我的‘药箱’。”陈默故意提高音量,让周围人都能听见;“就说要配‘霍乱预防药’。”

阿福愣了一下,随即会意,大声应道:“是!陈郎中!”

这个称呼在船舱里引起了小小的骚动。

自从瘟疫事件后,“陈郎中”三个字在船员和华工中都带着某种分量。

几个正在巡逻的爱尔兰水手听见了,交换个眼神后快步走开——没人想再经历一次那样的恐慌。

而在等待阿福把药箱拿过来的期间,陈默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水桶木板,沉闷的回响在船舱里格外清晰。

他的目光落在锁孔处那几道新鲜的划痕上——这把锁安装不会超过两个小时。

“陈哥,药箱拿过来了。”

阿福挤开拥挤的人群,抱着一个简陋的木匣跑来,里面装着李德华被迫交出的部分药材。

陈默取出一小把陈皮,故意在众目睽睽之下掰碎放入碗中,又加了点艾草末。

“去要半壶热水来。”他对阿福低声道,“记住,去找船医要,他们多少还是会帮我们的。”

这些天,陈默打交道最多的白人便是那些船医。

那是他被霍尔特船长任命为“卫生监督”的第二天,这些船医便不顾其他白人异样的眼光,把自己请进了船医室内,请教着如何对付霍乱的办法。

而陈默作为现代医生,随便拿出一些现代医学的理论便让他们敬佩不已。

在了解华工们的处境时,这些船医也很无奈,毕竟他们的食物以及饮水配给也是有限的。

不过李志还是能经常得到一些不太新鲜的橘子,或是船医们偷偷留给他的橘皮。

这些可都是为数不多的维生素来源了。

见着阿福拿着水壶离开,陈默就听到身后传来熟悉的冷笑声。

“哟,咱们的江湖郎中又在显摆本事了?”

“连辫子也不扎的赤脚游医,会了些讨好洋大人的歪门邪道就以为自己真是洋狗了?”

“这要放在紫禁城里,早就被午门斩首了!”

几个穿着短打的壮汉推开人群走来,正是李德华的心腹打手。

走在最前的打手脸上有刀疤,外号“花面虎“,此刻正不怀好意地瞄着药箱。

李德华可是吩咐过他,昨天晚上的事情十有八九是这个陈默搞出来的。

让他今天好好检查一下陈默,顺便看一下“那些东西”的去向。

“霍尔特船长命令,所有药材都要登记。”花面虎伸手就要抢药箱:“交出来吧。”

陈默不动声色地侧身一让,而周围的华工也纷纷围了上来。

“登记?李德华什么时候管起船医的事了?”

“少废话!”另一个打手猛地抽出短棍。“现在是我们兄弟负责看守仓库!霍尔德船长说了,华工们的一切都归李大人管!”

船舱里的空气瞬间紧绷。

陈默余光瞥见几个华工悄悄往后缩,而阿福拿着热水壶僵在通道处,进退两难。

“当然可以登记,”陈默突然微笑,并主动打开药箱:

“不过这些药材要是少了分量,配不出‘霍乱预防药’了,霍尔特船长追责下来,是你们的责任,还是李大人的责任呢?”

花面虎的手停在半空。

自上周的“瘟疫”事件后,霍尔特船长确实下令要定期发放预防药物。

从船上最明显的变化都能看出,霍尔特对预防疾病是有多么重视。

“哼,算你识相。”花面虎终究还是没胆子翻找陈默的药箱。“不过淡水是按规矩分配,你少打主意!”

等这几人走远,阿福才敢凑过来:“陈哥,他们明摆着是报复......”

陈默没说话,只是将热水倒入碗中。

陈皮和艾草的气息弥漫开来,带着苦涩的清香。

他端着碗走向老黄伯,心里却在盘算另一件事——花面虎说他们现在“负责看守仓库”?

那个藏着鸦片的货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