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被暴雨侵袭的木槿花

七月炎蒸暑气浓,蝉鸣高树噪晴空,林深攥着笔记本的指节被晒得发烫。他刚在山脚下的村落完成一轮中医土方调研,再回去的路上忽然听见一处小宅子围墙内传来瓷器碎裂声。

透过半截身子矮的围墙,青石板上散落着半碗冷粥,瓷片扎进泥浆里泛着锋利的光。少女洗得发白的粗布短袖豁开几道口子,露出里头泛黄的内搭。施暴者的巴掌扫过她肩头,布料应声裂开,露出渗着血珠的鞭痕。女人尖利的叫骂刺破暑气:“吃老子的米还敢剩饭!”男人抄起墙边的竹扫帚,抽在少女单薄的背上发出闷响。

那对夫妇骂骂咧咧地离去,只留下满地狼藉。少女依旧维持着跪坐的姿势,像是一颗被暴雨侵袭的木槿花。她后颈被掐出的指印泛着青紫,破碎的衣衫下,新添的鞭痕与旧伤交错,在苍白的皮肤上蜿蜒成扭曲的纹路,宛如一道道永远无法愈合的沟壑。

目睹这一切的林深太阳穴突突直跳。他注意到少女的睫毛在颤抖,却始终垂着眼睑,任由冷汗混着泪水顺着脸颊滑落。她脖颈处蜿蜒的旧疤像条蛰伏的蛇,与腕间褪色的红绳形成刺目对比——那是乡村用来辟邪的习俗,却护不住她分毫。

他蹲下身与少女平视,瞥见她藏在袖中的手指正无意识抠着掌心,那里已经渗出细密的血珠。

“我爷爷是开中医馆的。”林深掏出随身带的止血散,“让我看看伤口。”少女忽然剧烈颤抖,像是惊弓之鸟。直到他露出衣角绣着的家传医馆徽记,她才微微颔首,苍白的唇抿成细直线。

敷药时,林深注意到少女锁骨下方有道月牙形疤痕,形状竟与古籍记载的艾灸烫伤如出一辙。他心中泛起涟漪,指尖触到她冰凉的皮肤时,少女突然低低说了句:“别碰我。”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却透着某种令人心悸的倔强。

暴雨就在这时倾盆而下。林深脱下外套罩住少女,转身与那对夫妇理论。余光里,她蜷在墙角的身影宛如风雨中摇摇欲坠的木槿花,却在闪电照亮的瞬间,让他看清她眼中闪过的,不属于十六岁少女的死寂。

“林少爷,您说笑了,孩子犯错了,我们是在教育自己的孩子,这很正常的嘛!”苏晚养父贱兮兮的笑着摆摆手。“林少爷我们在知道了,这孩子实在是不听话,我们也没办法嘛。”倒是苏晚养母会见机行事。毕竟林深一家在村里是大户人家有头有脸,是他们招惹不起的。

林深深吸一口气,知道拿他们没办法“教育过头了可是会遭全村人笑话的,我相信叔叔婶婶一定是一对好父母的。”

暮色沉沉,“悬壶堂”的金字招牌在风中轻轻摇晃,药香混着潮湿的水汽扑面而来。林深推开雕花木门,铜环撞击声惊起药柜上的青瓷药罐,发出细微的嗡鸣。堂内油灯昏黄,爷爷林鹤年正戴着老花镜,专注地核对一本泛黄的医书,白须随着呼吸轻轻颤动。

“爷爷!”林深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急切,脚步匆匆穿过药香弥漫的厅堂。他的衣衫还沾着下午在村里沾上的泥点,发梢滴落的水珠在青砖地上晕开深色痕迹。

林鹤年闻声抬起头,镜片后的目光扫过孙子狼狈的模样,眉头微微皱起:“怎么弄成这副样子?”他合上书册,起身走到药碾前,一边熟练地研磨着药材,一边等着林深开口。

林深深吸一口气,脑海中又浮现出苏晚苍白倔强的脸:“爷爷,我在村里遇到个女孩...”他将下午所见所闻一五一十地讲述,说到激动处,不自觉地握紧了腰间的药囊,“她身上有多处旧伤,还有类似艾灸烫伤的疤痕,一看就是长期被虐待。”

“艾灸烫伤?那是咱们林家祖传的,《灸疗秘典》里有记载,有空可以多研究研究。”林鹤年停下手中的动作,浑浊的眼睛突然闪过一丝锐利,“你说小晚啊?”他放下药碾,走到靠墙的书架前,抽出一本封皮破损的古籍,递给林深,“这孩子可怜啊,他们一家是早些年才搬来我们村的,他们本来是没有孩子的,直到收养了小碗才有了属于自己的孩子,他们从那之后就对小晚态度大变,我也是尽我所能得保护她了,平时有空我就叫她来医馆帮忙,她身上的伤每来一次就有一处是新的……”

林鹤年合上古籍,沉默良久。烛火摇曳,在他脸上投下明暗交错的光影。最终,他伸手拍了拍林深的肩膀,语气中带着欣慰与了然:“你这孩子,刚回来自然不了解现在得情况,知道你心善想帮她,不过救人不仅要医病,更要医心。”

林深从小就随父母搬去城市居住了,因为妹妹突发意外导致毁容,所以林深想回来跟爷爷研究中医疗法,尽快帮助妹妹恢复,让她重试信心。

“下午,小晚会过来,你跟她帮我晒一些草药。”林鹤抬了抬老花镜,翻着医药古书吩咐。

林深摩挲着泛黄的《灸疗秘典》,书页间飘出陈旧的草药气息。爷爷转身继续研磨药材,石碾转动的沙沙声里,他突然开口:“小晚这孩子,对药材倒有几分天赋。”话音未落,门外传来怯生生的脚步声,青石板上的积水被踩出细碎的涟漪。

少女抱着竹筐立在门槛处,褪色的蓝布衫洗得发白,腕间红绳沾着泥渍。她垂着头不敢看林深,却在瞥见他腰间挂着的林家药囊时,睫毛剧烈颤动。“林、林爷爷。”她轻声唤道,声音像被风吹散的蒲公英,“晒草药的竹匾都备好了。”

林鹤年点点头:“让小深帮你。深儿,带小晚去后院,把新采的艾叶摊开。”林深应了一声,余光看见苏晚后退半步,仿佛被惊扰的小鹿。穿过回廊时,檐角的雨珠正巧落在她肩头,他伸手想替她遮挡,却见少女本能地瑟缩,撞翻了墙角的瓦罐。

“对、对不起!”苏晚慌乱去捡碎片,指尖被划出一道血痕。林深蹲下身时,闻到她发间混着雨水与艾草的气息。“别动。”他掏出随身的止血散,这次苏晚没有躲开,只是盯着他袖口绣的医馆徽记,眼神像是陷入回忆。

后院的晾架上,成串的陈皮与当归轻轻摇晃。林深将艾叶均匀铺开,余光却总忍不住看向身旁的身影。苏晚动作娴熟,指尖拂过叶片时,仿佛带着某种虔诚。“这些艾叶要晒够三日,翻面时得用竹筷。”她突然开口,声音轻得像怕惊碎什么,“林爷爷说,急火烘出来的药,少了三分灵气。”

林深注意到她掌心密布的薄茧,和指甲缝里未洗净的药渍。“你常来帮忙?”他问。苏晚顿了顿,竹匾边缘被捏出细小的褶皱:“从八岁起。林爷爷教我认药、晒药,还说...”她忽然闭上嘴,转身去搬另一筐药材,蓝布衫下隐约露出后颈的疤痕,像条蜷缩的蜈蚣。

夕阳西斜时,整排竹匾都铺满了药材。苏晚收拾工具准备离开,却被林深叫住。他从药柜取出新配的药膏:“你背上的伤,每日换药。”少女攥着油纸包的手指发白,最终低低说了句“谢谢”,身影很快消失在暮色里。

林鹤年不知何时站在身后,白须在晚风里轻摆:“她记住了《本草纲目》里七成药材,却记不住自己有双干净的手。”老人轻叹一声,“深儿,有些伤口,得用文火慢慢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