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3年,春分刚过去没几天,黄土高原上的寒气尚未完全褪去。
铜城地区辖下南端的祖厉县,是出了名的贫穷。
这里梁峁起伏、沟壑纵横,基本又是干旱少雨,便只能是靠天吃饭,自古以来可以说是苦寒之地。
祖厉县北端,黑虎河河水汇入了祖厉河,沿着河往上几公里处,便有一个村庄,叫做黑虎村。
村民们没有心思考究为何有这么一个名字,他们已经开始了新的一年的的农作。
就在其他人平地撒肥的时候,有两个年轻的身影在村北边的黑虎河边上正拉着话儿。
“平安哥,我爸说过了,这次的招工已经定下来了,你的推荐已经通咧。”
陈平安神情复杂的看着眼前这姑娘,对方也就十七八岁的年纪,乌油油的麻花辫垂在碎花衬衫前襟,辫梢用红头绳打着结。
俩人眼神对上时,对方那丹凤眼尾自然上挑,眼波流转时像三月溪水漫过青石,垂眸时睫毛在麦色脸颊投下蝶翅似的影。
陈平安看着对方那不算高挺却生得秀气的鼻梁,以及唇色天然的胭脂红,笑时抿着唇垂下睫毛,露出左颊浅浅的梨涡。
整个人也是有些痴了。
看着对方期盼的眼神,陈平安一时之间不敢与之对视。
这种清澈、热烈的眼神,让他不忍欺骗这个把心系在他身上女子。
如今的他,对于男女感情是没有一点心思。
毕竟,他还没有解决吃饭问题啊。
只不过,如今的他真的很需要这次的招工名额。
对他而言,这是一次改变命运的机会。
所以,“啊,好,那……”
也罢,从此后自己便不主动、不拒绝、不承诺。
“平安哥,你答应了,太好了……平安哥……”
看着少女离开的背影,陈平安心里也是感慨万千。
这姑娘与其他人不一样,不是他们这些在土里刨食庄稼人。人家自己是县城小学的老师,父亲是大队的支书,叔叔是地区的领导。
虽然两世为人,陈平安一想起姜晓的这些身份,不由心里苦笑,这就是现实版的田润叶啊。
而自己?
虽然穿越这里已经十来天了,貌似好像混的还不如孙少安。
想到来到这个时代的这些天,陈长安实在是有很多话要说。
对于后世人来说,在这个时代生存很是不容易。
不要说是大富大贵,一个不小心说错话、做错事,最是容易消消乐。
而陈平安穿越过来,发现家里人都已经病入膏肓。
症状倒也简单,就是穷病。
三个人挣工分,要养活着八个人,还有三个小的还要读书,这时代放在那里都是绝症一般。
陈平安与姜晓俩人说了话,他自个便拎着锄头往田里走去。
见他走来,原本看着一门心思专心对付着地上的土疙瘩的中年男人,不由得抬头看了看陈平安。
他年纪看着不大,大概四十岁出头的样子。可是脸上布满了沟壑,双眼也是已经变得有些浑浊,身材像是为了常年的耕作,进化的有些佝偻。
他见陈平安回到田里,拿着锄头拍打着土疙瘩,便轻轻的走了过来。
然后与陈平安并排在一起干活。
“人家那女子又叫你作甚?
曹们是什么人家,人家是什么人家,你可要想清楚了,不敢骚情,耽搁了人家。”
陈平安听着这话,对这个老实憨厚的中年人也是不由得有些刮目相看。
对方叫陈满仓,陈平安这一世的便宜父亲。
对于这位比自己前世大不了几岁的中年人,陈平安内心真的有些不知道该怎么相处。好在对方平日里也不怎么说话,父子俩的交流也不多。
这会,陈平安点了点头,然后说道:“今年我们大队分到了两个铁路的招工名额,晓过来说姜叔准备给我分一个。”
陈满仓听到这话,整个人不由得激动了起来。
只不过这些年的经历,让他很快的冷静了下来。声音沉稳的问道:“真的?你没骗我吧。”
陈平安点了点头,然后说道:“应该是不会出什么差错了,这件事你就当作不知道,等到结果出来前,咱们谁也不说。”
“对对对。“
陈满仓听到这话也是极为肯定。
说完这话,他不由得干活都更加的有动力了。
他虽然叫陈满仓,可是这辈子就没见过粮食满仓的场景,这会觉得家里的光景有了奔头,连眉头的褶皱都仿佛减少了一般。
陈平安倒显得很是冷静,他随手拍打着地上的土疙瘩,心里也在思考接下来路该怎么走。
他原本在2025年刚刚过了三十五岁的生日,便被公司以为社会运输优秀人才,宣告毕业了。
这些年他的消费观念不像以前那些同事,一直以来都是比较节俭的。
所以,这才拿到公司赔偿的六十多万后,手里的现金也有着八百万。
要知道作为一个大厂码工,他只要不谈对象不结婚,不买房子不买股票,那他就已经走在了很多人的前面。
感情上苍白的很,一面惦记着年轻时候的白月光,一边又一年四季和那些瑜伽裤摩擦。
他的心不负如来不负卿,至于肉体那就让他毁灭吧。
所以,对于中年失业这件事,他是没有丝毫失落的。
正准备带着这些钱,回老家那座小镇生活。
结果,让他没想到的是,就在他刚刚回到小镇的傍晚,刚从大巴车上下来,就被失控的渣土车给送了过来。
一想到自己研究生毕业后这十年攒下的八百万,忍不住的便是一阵伤心。
还真是人死了,钱还没花完。
唉,还好自己没有娶妻生子,穿越了倒也少些牵挂。
至于父母,家里还有小弟,再说了还有那八百万,想来多少可以抚慰他们悲伤的心情。
还是好好的想一下这一世该怎么活。
这年头的日子难过,地里本来就出不来多少的粮食。
这黄土地上,又没有什么水利设施,基本就是靠天吃饭,收成有限。
再说了,这会又属于集体劳动,很多人出工都是磨洋工,年底不多的粮食除了上交,剩下的就更加少了。
吃不饱是常态,不少人家都在大队借了饥荒。
陈平安家更是大队的借粮大户。
这些天他也想了不少的办法,最后发现都没有办法实现。
看来只能吃了这碗软饭。
虽然不好听,可是晓不仅人好,还是十里八村最好看的女子,算起来自己一点都不吃亏。
都是穷病难治啊!
只是自己真的喜欢这姑娘吗?
陈平安心里有些迷茫,毕竟前世的他属于老光棍了,对于感情这不是太懂。
就在陈平安胡思乱想的时候,生产队长姜永福拿起挂在自己脖子上的一个铁哨子吹了起来。
“好了,大伙下工了,收拾收拾工具回去了。”
大家听到生产队长这话,顿时停下了手头的工作,直接收拾起了农具。
随后,便直接开始往家里走去。
就在陈平安扛着锄头往回走的时候,后面有人喊道:“平安哥,平安哥,等等我,等等我。”
陈平安回过头,只见他们生产队的田碎娃拿着一个铁锨在后面追了一路的尘土。
“碎娃,你慢点有什么事这么着急?”
等到对方走近,陈平安这才说道。
碎娃听到陈平安这话,便四处打量了一下,拉着陈平安的胳膊小声的说道:“平安,我听说永福叔今年不想接着当咱们生产队队长了,大队那边说是也想要选一个年轻的队长。”
对方说完,便一脸紧张的盯着陈平安。
陈平安见了,也是无所谓的摇了摇头。
“你这都是哪来的乱七八糟的消息啊,再说了就算是永福叔不干了,也不会轮到……”
陈平安说到这里不由得停顿了下来,他看了一眼这田碎娃,这才明白对方是真的有想法啊。
要知道,他们黑虎村原本是由陈家塬、田家洼、姜家坝、赵家岔、王家堡子几个地方组成。
他们生产队在大队属于四队,大多数都是陈家和田家人组成。
这几年队长由姜家人当着,很多人心里是不舒服的。
所以,他们这才准备这次说什么也不能给姜家人。
至于赵王两家人,祖上都是地主人家,没有什么话语权。
陈平安拍了拍对方的肩膀,笑着说道:“碎娃你放心好了,这几年你一直想要给队里社员做些事情,我一直都是看在眼里。不管怎么样,我都是一定会支持你的。”
田碎娃听到陈平安的保证,整个人不由得高兴。开始嘴里一个劲的跟陈平安说着他当上队长以后的举措,看着跟拉选票似的。
只不过,听着对方这些话,陈平安心里是丝毫的无动于衷,毕竟他如今一门心思的想着脱离农村,吃上商品粮。
沿着乡村田间的小路,很快便回到了家里。
陈平安母亲杨慧放下农具,便洗了洗手就开始生火做饭。
她将一锅水烧开后,便拿着瓢走到窑洞边的一个缸边,揭开上面的盖子,探下身子,右手拿瓢,左手拿着一个小小的扫帚,花了半晌时间这才从里面舀了半飘包谷面。
“唉,这可怎么办?
粮食又见底了,怕是支撑不了几天了。”
杨慧自言自语的哀叹着。
陈平安将农具放在了院子东边一间塌了一半的窑里,一个人蹲在院子里半块破了的石碾子上。
他从兜里掏出一张提前裁剪好的报纸条,然后从另外一个兜里掏出了一个装药的塑料瓶,从里面倒出了自制剪碎的旱烟叶。
他很是熟练的自己卷了一支烟,便抽了起来。
说实话,他是真的不想因为这种事,去看姜支书的脸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