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年少的‘镇狱明王’与我

“粮草!又是粮草!阿荣,你就是这么管事的?这才几天,南边送来的粮就对不上数了?”

尖锐的声音划破了秀容川尔朱家大宅议事厅的沉闷。

说话的是尔朱显,尔朱荣的堂叔,一个面色看似和善,眼底却藏着阴鸷的中年男人。

他正对着主位上那个虽然年轻却已显露几分霸气的青年。

尔朱荣眉头紧锁,脸上带着不耐烦的愠怒,但似乎又找不到立刻反驳的理由。

“三叔,押运途中损耗难免,再说山路崎岖……”

尔朱荣试图辩解,但底气并不那么足。

坐在末位的尔朱昭,默默观察着这一切。

他来到这个时代已经三个月了。

从二十一世纪的历史系学生,变成了北魏末年,这个未来权臣尔朱荣的、不起眼的、旁支堂兄弟。

眼前的争吵,在他看来,既熟悉又陌生。

熟悉的是这种家族内部的权力倾轧,陌生的是自己如今身处其中,不再是史书上的旁观者。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尔朱显语气中的幸灾乐祸和步步紧逼。

也能看到尔朱荣那尚未完全成熟的、属于年轻猛兽的焦躁与愤怒。

这北魏末年的风,果然如史书记载那般,凛冽刺骨,就连家族内部也暗流涌动。

尔朱显显然不打算放过这个机会,他提高了音量,唾沫星子几乎要喷到尔朱荣脸上。

“难免?哼,我看是有些人中饱私囊,监守自盗!”

“阿荣,你年轻,压不住下面的人,这不奇怪。”

“但这批粮草关系到我们接下来在河套一带的部署,若是出了纰漏,惊动了那帮老狐狸,你担待得起吗?”

“依我看,此事必须严查!将负责押运的队正、伙长统统拿下,严刑拷打,不怕他们不招!”

他语气狠厉,眼神扫过厅内众人,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压。

这番话,看似为了家族利益,实则句句都在削弱尔朱荣的威信,暗示他无能。

厅内的气氛更加压抑,几个旁支的长辈低头不语,似乎默认了尔朱显的提议。

尔朱荣的脸涨得通红,拳头紧握。

严刑拷打?这确实是这个时代的常用手段,简单粗暴,但往往能“问”出想要的结果。

可一旦用了,无论结果如何,他这个少主“失察”、“驭下不严”的帽子就戴定了。

尔朱昭轻轻叹了口气。

他知道,这批粮草大概率不是被贪污了。

根据他脑海中模糊的记忆和这几个月对周围环境的了解,这个季节,秀容川通往河套的部分山区,天气多变,很可能遇到了山洪或者塌方,导致了损失和延误。

尔朱显要么是真蠢,要么就是故意借题发挥。

后者的可能性更大。

他必须做点什么。

不是为了什么家族荣耀,而是为了生存。

在这个即将到来的乱世,紧跟尔朱荣这位‘镇狱冥王’,是目前看来最有可能活下去,甚至活得更好的选择。

他需要展现价值,一个不同于鲁莽武夫和阴险小人的价值。

他的优势,不在于这个时代的武力或权谋经验。

而在于他脑子里那些跨越了一千五百年的知识和思维方式。

那是对历史大势的洞察,是对基本逻辑和概率的尊重和理解,是对人性在不同环境下的反应模式的分析。

这,就是他唯一的“金手指”。

它不能凭空变出粮食,也不能赋予他超凡武力。

但它能让他看到别人看不到的东西,想出别人想不到的办法。

他需要生存,需要力量,需要在这个混乱的时代站稳脚跟。

依附于尔朱荣,利用自己的知识影响他,避免他走向历史上那条辉煌却短暂最终覆灭的道路,或许也能改变自己的命运。

这个念头在尔朱昭心中清晰起来。

尔朱显的目光如同毒蛇般扫了过来,落在了角落里沉默的尔朱昭身上。

“哦?我倒是忘了,我们这儿还有位‘博学’的昭侄儿呢。”

他语带讥讽,皮笑肉不笑。

“听说你最近总爱看些杂书,还爱琢磨些没用的东西?”

“那么,对这粮草之事,你这位‘智者’或许有什么高见?”

“还是说,你也觉得该把那些丘八抓起来好好‘问问’?”

这番话充满了轻蔑和挑衅。

在场的人都知道,尔朱昭只是个旁支子弟,母亲早逝,父亲也不受重视,平日里沉默寡言,存在感极低。

尔朱显故意点他的名,无非是想进一步羞辱尔朱荣——看吧,你手下连个能说话的人都没有,只能指望这种废物?

但让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尔朱昭站了起来。

他并不高大,甚至有些清瘦,站得很直。

他没有看尔朱显,而是转向了主位的尔朱荣,微微躬身。

“荣哥,三叔所言,严查固然没错,但侄儿以为,方式或许可以斟酌。”

他的声音不大,但很清晰,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冷静。

“哦?”

尔朱荣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示意他说下去。

尔朱显则眯起了眼睛,嘴角挂着冷笑,等着看他出丑。

“侄儿前几日偶然看过郡府关于本地山川水文的记录,也询问过几个常走那条路的老卒。”

尔朱昭不紧不慢地说道。

“按照时间推算,押运队出发后约莫三日,途经的‘黑风口’一带,连续降了三天大雨。”

“那地方,逢雨便易发山洪,路旁山壁也常有落石。”

“粮车笨重,若遇上此事,人没事已是万幸,粮草有所损耗,甚至延误行程,恐怕并非人力所能完全避免。”

他顿了顿,目光平静地迎向尔朱显。

“三叔,未知全貌,便定言贪腐,还要动用大刑,是否过于武断?”

“若真是天灾,而非人祸,岂不寒了前线士卒和押运兄弟们的心?”

“更何况,严刑之下,未必能得真言,反而可能屈打成招,冤枉了忠良。”

他的话语条理清晰,逻辑分明。

没有引用什么高深的典籍,只是基于对地理、天气和基本人情的推断。

这在这个时代,尤其是在领人酋长的尔朱家族内部,显得格外不同。

厅堂内一时安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