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奴隶

大队人马离开八莫城，沿着官道行了半日，就见道旁丘陵逐渐低矮下去，地势愈发平坦开阔。

待转过一道山丘，众人眼前陡然铺开一片连接天地的大平原。

极目远眺，金黄的稻浪一直延伸到天际，一条玉带般的大江蜿蜒其间，在阳光下泛着粼粼波光。

老赵按捺不住激动，策马奔向最近的稻田。

他翻身下马，蹲下身来，五指深深插入泥土中。

当他回到队伍时，掌心里捧着的黑土竟泛着油亮的光泽，仿佛能捏出汁来。

忍不住驱马上前，在田间抓起一把泥土，回来给众人展示。

白铁骨凑上前捻了捻，糙掌间立刻染上一层潮意：“好肥沃的土壤！”

他直起腰望向无垠的稻野，胡茬子都透着兴奋，“沃野千里，又有大江滋养，当真是好地方！”

“岂止！”顾言策马而立，马鞭指向江心洲上连片的水田，“此处气候温热，土地一年三熟！”

众人闻言无不倒吸一口凉气。

红璃望着远处星罗棋布的村落，不由感叹：“这简直是神仙住的地方！这里的百姓定然衣食无忧吧？”

车队继续前行，众人骑在马上，不住侧头望向路边，目之所及，田间谷穗慢慢垂下，都在感叹这片土地富饶如斯。

“顾公子，我怎么觉得有点不对？你看那些农人”红璃勒住缰绳，马鞭遥指田间，“一年三熟？这般沃土之上，竟还有人瘦骨嶙峋、衣衫褴褛？”

顾言顺着她所指望去，只见几个佝偻身影正在烈日下劳作，破旧衣裳下露出嶙峋的腿骨。

他眉头一皱，招手唤来敏素泰派给使团的通译。

“阿瓦城附近富饶如斯，为何这些农人却衣裳褴褛，面有菜色？”

通译看了看田间农人，却习以为常，笑道：“大人容禀，这条江名伊洛瓦底江，这里土地都是江水冲积而成，最是富饶。但......”他指了指那些农人：“这些自由民叫‘阿赫木台’，但是这些年，税收越来越重，日子都难过。”

说着，他又指向前方不远处另一块田地，几个衣衫更加破烂农人正在辛苦耕作，田头站一监工，手持鞭子，如有人稍微懈怠，便被挥鞭抽打：“大人，这些是奴隶，有战俘，也有阿赫木台欠了债，卖身为奴。”

白铁骨冷哼一声：“天下乌鸦一般黑！再肥的土地也填不满老爷们的胃口！”

就在此时，前方田中有人摔倒，旁边一壮年男子用汉语大呼：“老李！撑住！”

红璃心中一动，便带着通译上前，看守见红璃气度非凡，连忙躬身行礼。

红璃用马鞭虚指田间两人，对通译说道：“你问问他，为何他们会说汉语。”

通译上前，和那人交涉边刻，回来时面色古怪：“回大人，前年明朝皇帝入缅时，他手下御林军不少人被抓去当奴隶，这两人就是。”

红璃闻言一惊，也不管马前监工，轻夹马腹，飞雪便冲向田间。

“报上名来，你两人是天子亲军，何以沦落至此？”红璃马鞭直指两人。

年轻汉子扑通跪倒田中，溅起一片泥水：“启禀大人，小人范明，这是同伴李然，我等原是永历爷座下御林军......”

随着范明哽咽诉说，红璃这才知道，南明当年在昆明招募三千御林军亲卫，前年逃入缅甸时，缅军不准带武器入缅，所有人就把武器甲胄都留在蛮莫关前，赤手空拳踏入异国。

入缅后，队伍到了大金沙江边，缅王派遣四艘船迎接永历帝，永历帝选了随从官员六百四十六人跟随自己乘船南下，其余人走陆路，双方约定在阿瓦会合。

这些手无寸铁御林军一路辛苦跋涉，到达阿瓦城隔河对岸时已疲惫不堪。

缅王派兵将他们包围，强行拆散后押往各处，不少人被缅甸贵戚趁机掳走。

范明和李然便是在那时，沦为了庄园奴隶。

“既然遇到，那你们就跟我走吧！”红璃看着蓬头垢面的两人，叹了一口气，挥手就要将两人带走。

那监工刚要阻拦，黑子驱马上前，腰间长刀斜指。

顾言笑嘻嘻地唤过通译低语几句，通译立即厉声呵斥：“这两人是前明逆党，天朝使节要带走审讯，你家主人如有意见，让他去找莽白大王即可！”

是夜，篝火旁。

范明和李然蜷缩在火堆旁，捧着食物狼吞虎咽，米粒沾满了胡须也浑然不觉。

红璃静静注视着他们，待二人进食稍缓，才递过水囊：“慢些，饿久了骤然饱食，反而伤身。”

两人这才停下吃食。

红璃轻叹一声：“像你们这般的，还有多少人？”

范明哑声道：“回大人话，少说还有千余弟兄散在各处为奴。”

顾言皱眉问道：“你们出境之时为何要丢下武器？成了奴隶也不知道反抗！”

范明哽咽着说道：“当年在蛮莫关，沐王爷本要强行通关，守关缅军人少，根本拦不住我们，马吉翔大人却向皇上建言，说既然入缅为客，理所应当遵从主人意见，皇上听信他的言语，竟让我们放下兵器。”

“等我们跋涉到阿瓦城，一路缺衣少食，我们饿得连站都站不稳！却被缅军突袭。

那些军官都是勋贵子弟，平日只会向马首辅等阁老溜须拍马，本身却没什么本事，真到了生死关头，关键时刻竟带头跪地求饶！三千人只能任由缅军摆布。”

李然猛地站起身，双手颤抖着解开破烂的衣衫。篝火映照下，众人不禁倒吸一口凉气，那瘦骨嶙峋的身躯上，布满了一条条紫黑色的鞭痕，“大人请看，那些缅人主子，根本不把我们当人，稍不合意就鞭打辱骂，每日饭食不是米糠就是馊饭，连主人家的狗吃的都比我们好。”

他的眼神渐渐涣散，仿佛又回到了那些暗无天日的日子，“我也时常后悔，当初在阿瓦城外，就应该拼了这条贱命，死了也比做奴隶强！”

白铁骨在旁冷笑一声：“你们是天子亲军，却束手就擒去给缅人当奴，真是把天朝脸面都丢光了。

归根结底，还是你们把盔甲都扔了！身为护卫天子武人，却轻易弃下安身立命的武器，缅人自然不会畏惧你们？他们一眼就看破你们虚实！”

范明和李然被白铁骨骂得抬不起头来，最后只能趴在地上呜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