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镜中倒影

黑暗像融化的沥青般包裹着简昭。这种黑不是单纯的光线缺失，而是某种有质量的实体，黏稠地附着在她的皮肤上，随着每次呼吸微微起伏。她试图抬起手臂，却发现肢体仿佛被浸泡在凝胶中，每一个动作都需要对抗巨大的阻力。

“培养舱液体成分分析图在屏幕上闪烁：70%人工脑脊液 27%Mnemosyne蛋白悬浮液 3%疼痛诱导剂（7号化合物）

『注：7号化合物可突破血脑屏障，直接刺激杏仁核形成记忆结晶』“

“你终于带他回来了...“白镜的视线穿过简昭，看向她身后虚无的某处，珍珠色的瞳孔收缩，“我的第一个作品。“

简昭猛地回头，空荡的实验室里只有仪器嗡鸣。但下一秒，她突然理解了——温言从来不是主导者，而是和白镜一样被囚禁在实验中的初始载体。

“欢迎来到记忆的背面。“

红裙小女孩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带着奇异的回声效果，像是无数个不同年龄的同一个人在同时说话。简昭努力转动眼球，在绝对的黑暗中捕捉到一丝微光——那是由七个光点组成的星云状图案，在下方缓缓旋转，像被搅动的银河。

坠落的感觉突然变得具体。简昭感到重力重新接管了她的身体，长发向上飘起，如同水草。穿过第一个光点时，冰冷的触感从头顶蔓延到脚底，仿佛有人将液态金属注入她的脊椎。一段陌生的记忆强行插入脑海：

四岁的自己坐在白色房间里，面前摆着七个颜色各异的药丸。白镜医生温柔的声音从头顶传来：“选一个吧，小七。每个味道都不一样哦。“

“这是......“简昭想要抗拒，但第二个光点已经接踵而至。这次是六岁的生日，白镜为她戴上珍珠发卡，而角落里的温言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血珠滴在雪白的地砖上。

当穿过第三个光点时，简昭终于发出尖叫。这段记忆里，七岁的她被绑在电击椅上，白镜医生正在调整仪表盘上的数字——7。少年温言站在观察窗外，面无表情地记录数据。

“停下来！“简昭在空中蜷缩成一团，但第四个光点已经避无可避。这次是空白的记忆，纯粹的疼痛，没有任何画面，只有神经末梢传递的极致痛苦。她的肌肉开始痉挛，珍珠化的右臂发出瓷器碎裂般的声响。

一双冰冷的小手突然托住了她的后背。简昭艰难地转头，看到红裙小女孩漂浮在她身旁，赤脚上沾着血迹。

“这些都是他修改过的。“小女孩轻声说，“但不是全部。“

第五个光点主动迎了上来。简昭条件反射地闭上眼睛，但记忆依然涌入——这次是实验室爆炸的场景，白镜医生将她和温言推进防护舱，自己却转身冲向镜屋。在火光吞没那个背影的瞬间，简昭看清了白镜手里拿着的东西：一个微型培养舱，里面漂浮着珍珠色的脑组织。

“抓住它！“小女孩突然推了她一把。简昭本能地伸手，穿透第六个光点的表面。指尖传来触电般的刺痛，她抓住了一把手术刀——真实的、金属的、带着体温的手术刀。

光明骤然大作。

简昭发现自己悬在镜屋中央，但视角完全颠倒了。现在她是镜中人，而现实世界的温言正隔着镜面疯狂拍打，他的五官在曲面镜的折射下扭曲成可怖的抽象画。每一次拍击都在镜面上留下血手印，那些血迹像活物般渗透镜面，延伸成发光的红线，缠绕住简昭的四肢。

“找到你了。“温言的声音经过镜面折射，分裂成七个不同的声部，从童声到成年，层层叠叠，“妈妈把你藏得真好，小七。“

红线勒进皮肉，却没有流血，而是渗出蓝色的荧光液体。那些液滴在下坠过程中凝固成珍珠，每一颗内部都封存着记忆场景：温言教她系鞋带、白镜给她读睡前故事、她自己解剖第一只青蛙......

“这些都是假的。“红裙小女孩不知何时骑在了简昭肩上，她晃动着双腿，手里把玩着从乌鸦标本里取出的珍珠发卡，“真相比镜子更锋利，要看看吗？“

没等简昭回答，小女孩已经将发卡刺入她的眉心。剧痛如电流般贯穿全身，镜面世界开始崩解，大块的碎片剥落，露出后面更深层的黑暗。简昭和小女孩一起坠落，穿过记忆的断层。

新的空间是纯白的正圆形房间，没有任何家具或装饰，只有七个同心圆环悬浮在中央，每个环都以不同速度旋转。简昭发现自己能够在这里自由呼吸，但每次呼气都会带出少许珍珠粉末，在空中形成短暂的字形：【选择你的真相】。

“这是记忆的原始结构。“小女孩蹦跳着触碰最外层的环，圆环立刻发出柔和的蓝光，展开成全息投影：新生婴儿的第一声啼哭，被七只机械手接住，“你的第一次呼吸，未经修饰的版本。“

简昭鬼使神差地伸手触碰相邻的第二个环。五岁生日的场景铺展开来：白镜送她珍珠发卡，小温言站在阴影里，眼中的嫉妒几乎要化为实质。但当画面转到她戴上发卡的瞬间，场景突然扭曲——精美的发卡变成了注射器，针头直插她的眼球。

“记忆被修改过七次。“小女孩依次点过七个圆环，每激活一个，简昭身体对应部位就会珍珠化，“温言每失败一次，就重置一次时间线，就像......“

“卡住的唱片。“简昭接话，突然明白了轮回的本质。她的右手已经完全变成珍珠材质，在白色空间的背景下泛着病态的光泽。

最内层的第七个环漆黑如墨，表面布满蛛网般的裂纹。当简昭试图触碰时，整个空间突然剧烈震动。温言的脸出现在白色穹顶上，他的手术刀正从现实世界刺入这个记忆空间，刀尖滴落的蓝色液体在空中凝固成微型钟乳石。

“他找到入口了。“红裙小女孩突然用力推了简昭一把，“跳进去！现在！“

简昭坠入第七环的黑暗。下坠过程中，七个圆环像行星环带般依次套在她身上，发出金属碰撞的脆响。最内层的黑环贴上皮肤的瞬间，真正的记忆如洪水般决堤：

不是她杀了白镜，也不是温言。那天实验室发生了α物质泄漏，白镜将双胞胎锁在防护舱里，自己则带着量子记忆储存器冲进镜屋。爆炸发生的瞬间，小温言挣脱束缚，从废墟中挖出七块记忆芯片，不顾一切地植入自己的大脑......

“他才是第一个实验体。“简昭在坠落中恍然大悟，珍珠化的右手开始剥落碎片，“所谓的七日轮回，是他不断重播自己的创伤记忆！“

黑暗尽头出现一个针尖大小的光点，迅速扩大成出口。简昭穿过光圈，掉进1985年3月12日的实验室。小温言跪在地上，正用手术刀剖开白镜的尸体，从她颅骨里取出第七枚珍珠发卡。少年陆凛扶着门框呕吐，而真正的七岁简昭——红裙小女孩——正从破裂的镜子里爬出来，裙摆沾满鲜血。

“你终于明白了。“成年温言的声音从背后传来。简昭转身，看见他站在记忆场景的边缘，身体呈现半透明的幽灵状态，“我们都在寻找妈妈的核心记忆，但它在......“

“在镜子里。“简昭打断他，突然明白白镜临死前那个微笑的含义，“她把自己转化成了量子记忆体，就藏在......“

“日常最不起眼的地方。“温言接话，表情突然扭曲。这个认知让他周身的透明部分迅速扩散，像被擦除的铅笔素描，“不可能...我明明检查过所有镜面...“

简昭趁机扑向记忆中的小温言。在触碰到童年自己的瞬间，七个圆环从她身上脱离，套在小女孩脖子上，变成闪耀的珍珠项链。红裙小女孩抬头微笑，面容突然扭曲变化，最终定格为白发苍苍的白镜。

“好孩子。“老妇人用冰凉的手指抚摸简昭的脸颊，触感像过电，“现在完成第七次轮回吧。“

她将手术刀塞进简昭手里，刀尖指向正在消散的成年温言。但简昭调转刀尖，对准自己的心脏：“不，轮回该结束了。疼痛...应该是真实的。“

刀尖刺入皮肤的刹那，整个记忆空间天崩地裂。七个圆环炸裂成无数光点，每个光点里都飞出一只乌鸦，它们的羽翼由流动的数据构成。鸟群衔住简昭的四肢，带着她冲破层层镜面。

“你宁愿自杀也不杀我？“温言的声音已经严重失真，像卡住的磁带，“为什么？“

简昭看着手中染血的刀，突然笑了：“因为我想记住...疼痛的真实模样。“

乌鸦群冲破最后一层镜面。简昭重重摔在B2-7-7室的地板上，现实世界的重力重新接管了她的身体。温言跪在破裂的镜子前，七窍流出蓝色液体，在地面形成诡异的符文。他的手术刀掉在一旁，锃亮的刀身映出七个不同年龄的他自己，每个镜像都在无声尖叫。

倒计时突然浮现在简昭视野里：【159:07:07】。数字不再是冰冷的电子字体，而是由细小的珍珠排列而成。

温言艰难地抬起头，瞳孔已经完全珍珠化，在灯光下呈现诡异的虹彩：“你激活了它...“他颤抖着指向简昭身后，“妈妈的...终极协议...“

简昭转身。B2-7-7的整面墙正在剥落，像蜕皮的蛇，露出后面隐藏多年的巨型培养舱。舱内悬浮着白发白裙的白镜，她胸口插着七把手术刀，排成北斗七星形状。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她的嘴角带着温柔的微笑，仿佛只是睡着了。舱体上的标签写着：

【记忆核心体·第七轮回终极形态|激活条件：载体自戕行为】

舱内液体翻涌的瞬间，简昭的太阳穴突然刺痛——一段被封锁的记忆撕裂而出：

七岁的她蜷缩在镜屋门外，透过缝隙看到白镜将温言绑在电击椅上。少年的手臂上布满针孔，白镜的声音冰冷如机械：「第七次观察日记，实验体表现依旧不稳定。」

温言突然转头看向门缝，趁白镜不注意，将一团纸条塞进她掌心。她躲在储物间展开，上面是歪扭的铅笔字：「妈妈在找第七个容器，别让她看到你的胎记。」

白镜的眼睛突然睁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