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女色近我

顾雍不知这位师弟的从容和自信是从何而来的,可还未等侍女出门。

没多久,两名骑吏就不请自来了。

“吴郡主吏到。”

片刻时间,两名小吏已栓好马匹,信步来到屋外。

不过嘛,即便是郡内的人来了,也得按规矩与主家客套一番,多少夸赞两句。

士林中人一见,郡内主吏都来拜访了,涂镐的名望便更高了。

倒也不是涂镐流于形式,委实是汉代名教所形成的社会氛围造成的。

“草民涂镐,不知小史从郡中来,有失远迎。”

涂镐做足礼数,对二人观察了一番。

小史是地方小吏的尊称。

汉代最不能小瞧的就是小吏,虽然郡县一级的佐官仍其属于“微末小吏”的范畴。

但有些岗位还真不是一般人能混的上的,基本都是地头蛇世代把持。

能混在吴郡太守府中的,毫无疑问也都是本地的豪强。

那两个小吏绕过院中假山进入精舍时,涂镐偶然瞥了一眼其中一个骑吏低垂的脖颈,他的后颈晒成麦色,耳后发际线处还有道寸许长的旧疤,手上亦有老茧,看来是个练家子。

另外一人则宽脸短须,两撇小胡子挂在薄唇上,皮笑肉不笑。

二人衣着制式均为黑色,都是典型的汉代小吏着装,头戴一梁进贤冠,黑帻上插着毛笔,腰间黑绶带缠身,悬着小刀、水壶。

这绶带么,也不同于寻常小吏单调的纯黑色,在边缘处还逢有青、赤、绀三种颜色的花边儿。

汉代是个很讲究社会等级的时代,看穿衣就知道对方什么身份了,像这种级别的装饰,至少就是六百石。

顾雍暗中告诉涂镐:来的人是吴郡功曹和上计掾,不是寻常斗食小吏,虽然太守不亲自到场,可来了主吏捧场,多少还算是给了蔡公面子了。

“不知二位小史怎么称呼?”

全柔拱手道:“吴郡上计掾全柔。”

另一名主吏说的晚些,他身长七尺余,脸型狭长,好似马面。

除了神情有些阴鸷以外,到看不出好坏。

那人递上名刺,声音洪亮:“吴郡功曹许贡,早闻涂郎大名,今奉明府之令,来问些话。”

嚯,这人就是大名鼎鼎的灭霸。江东小霸王孙策就是因为杀了许贡,才被其家中死士射了个脑穿孔的。

功曹在汉代是专门给本土大姓准备的,掌人事调动、考核业绩,堪称太守以下第一人。

太守毕竟是流官,实则很多时候都是大姓功曹在管实权。

上计掾么则负责佐理太守,主要的任务就是每年十月去雒阳汇报地方政绩,这个官能进京,本身就带着被提拔的性质,也基本是地方大族专属的职务。

只要去京都亮了相,被三公征辟,一下子地位就能起飞了。

涂镐揉了揉下巴,太守派他们来,就很有意思了。

这俩职务的日常任务就包含察举人事,两汉也有功曹、上计掾成为郡中孝廉的惯例。

吴郡一年才能推举三个孝廉,如果许贡、全柔都有心争当孝廉,那基本就稳占两个名额了。

只留下一个名额,这是诱惑,还是威胁呢。

聪明人很少会把话说明白。

“寒舍简陋,小史莫见笑,请!”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

入了精舍,关了屋门,听到门外漫天吆喝涂郎出山,这般表演才算结束。

顾雍暗暗在后道了句:“看来今日的出山节目表演还是不错的,动静不小,郡内来了不少达官显贵。”

“少游光从外形来看,不比公孙瓒差。指不定也能靠着相貌搭上了哪家名门闺女,有了家族财力帮衬,强强联合,往上爬就轻松多了。”

“当然,别为此沾沾自喜,决定权最终还是在吴郡太守手中,为此呈给吴郡方面的举荐信一定要写好。咳咳。”

“另外再提醒少游一句,之前某便与你说过的,全柔是太守必保的人,许贡与他们关系则不怎么和睦,你看着说话。”

入了竹屋后,顾雍再三用眼神暗示涂镐,可涂镐却好似不以为意,不知在暗中盘算什么。

“那便开始了。”许贡坐在榻上摊开木牍,又从进贤冠上取下毛笔,照例问话。

“敢问涂郎,守丧期间,衣食可有变化?”

一回到精舍,涂镐便大大方方坐在胡床上,没了先前的正形。

或者说,在外边的正形都是处于汉末生存需求的保护色。

慵懒、散漫、无拘无束才是本性。

“平日九菜一汤,丧期六菜一汤。”

“饮酒……呃,师兄看着帮忙说几句吧。”

全柔猛然抬头看向了同样迷惑的顾雍。

这人真是海内巨孝涂少游吗?

“在这没有你师兄,称本官职务!”

“好,那明廷帮忙弟说几句好话吧。”

顾雍为了把不成器的师弟捧上去也只能违背良心。

“少游海内至孝,断然不会丧期饮酒。”

许贡不知该不该写,往了一眼后边的全柔,全柔则是摇了摇头。

受此示意,许贡刚要下笔。

正待此时,侍女举着案牍恭敬的给众人端上茶汤。

只是再送给许贡的羽殇底下,赫然塞了一条早已经写好台词的木牍,和一张用越布包裹的密函,内容写的是什么,许贡没打开瞧……

他只是抬头看了一眼涂镐,对方浅笑不语,许贡用眼神对视了半天,方才下笔照抄。

“守孝期间,终日以泪洗面,餐饭不思,以至容貌毁悴,衣屦穿决,形容枯槁,可谓至孝。”

全柔则在一旁细细观察,心中对此颇有不满。

一般情况下举孝廉,都是各县孝子聚集到相应的亭,由县官统一政审,经过海选,选出优秀的孝子,再把名额递交给太守。

功曹、上计掾亲自来审查的也有,但很少。

如果不是‘海内巨孝’的名头,以及蔡邕、顾雍的相助,涂镐这种单家出身的寒士无权无势,第一轮海选就该被刷掉了,哪里还等得到主吏考察呢。

全柔念此,不禁咳嗽了一声。

“守丧期间,涂郎可有收受财货,与人争利?”

“当然不能,涂某何人?断然不会行此不孝之举,再者说,我在吴这些年与同来的三辅乡人经营了大小良田万余亩,云间华亭也是个好地方啊,煮海为盐,岁入百万。何须受人财货?我散出去的财货到不少。”

顾雍看着口无遮拦的师弟,已是汗流浃背。

全柔愤怒的责备了一句:“按汉家察举法,举主和孝廉绑定,察举不实,顾元叹,你这个县令是要连坐的,审核的官员也要问责!”

“全君别动怒,涂郎方才结束丧期,有些神志不清。”顾雍叹了口气,再度开口帮衬道:“有劳许君多添几笔了。”

许贡看了半天,委实不知该怎么下手,可仔细想了想,不管这事儿成不成,太守背锅就行了,与他倒也无关。

或者说,他看着太守倒霉,心里反到还怪高兴的。

最终许贡又故意在木牍上写道。

“清修明贤,身居陋室而不修布衣之业,施粥散财,远近乡里称闻,衣无二采,食无二荤,可谓至廉。”

话都捡好的写,反正全天下都知道举孝廉看的是家族财力,跟孝、廉与否基本没什么关系。

能把涂镐送上去把太守坑死最好,许贡心里确实就是这么想的。

“敢问涂郎,守丧期间,可近女色?这可是最重要的一条,关乎你能不能当上本郡的孝廉,千万别胡说。顾元叹只是娄县县令,可最终决定你能不能当上孝廉的却是吴郡太守。”许贡已经近乎在明示了。

涂镐和顾雍对视了一眼,看到功曹一直在帮自己这边说话,师兄那眼神满是期待。

可涂镐却摇了摇头,问话这道程序只是前菜,孝廉名额其实早就定好了,只等着太守开口要价罢了。

既然来都来了,何必再遮遮掩掩呢。

想勒索多少,直接亮相吧。

良久后,涂镐终于清了清嗓子,神情渐渐严肃道:

“回许君。”

“在下对天发誓,守丧三年,确实不曾近女色。”

顾雍松了口气,谁料涂镐下一句更是语不惊人死不休,让人血压直飚。

“诚乃!女色近我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