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楔子1

“陈鑫！”

中年男人的声音回荡在小小的工作室里，坐在电脑的牛马们纷纷抬头，你看我我看你，一脸的吃瓜样。

“林主编。”一个男人耷拉着脑袋，从电脑后起身，“你找我？”

“废话，不找你找谁？”林主编白了他一眼，“你手头工作停一下，跟我来一下。”

“好。”陈鑫放下手上的工作，起身，跟在林主编后面。

穿过一条昏暗的走廊，林主编推开了一扇位于走廊尽头的木门。跟着他进去的时候陈鑫抬头看了一眼木门上的标签，毫不夸张地说标签上的“主编办公室”跟焉在了上面似的。

“坐。”林主编坐在办公桌后面，冷冷地对着陈鑫说道，“知道我找你干嘛吗？”

“不知道。”陈鑫摇摇头，“我工作没完成？”

“新瑞奶茶店的事，记得吧？”林主编说，“就那家街角新开的网红奶茶店。”

“记得。”陈鑫点头。

“我让你多写点好的，想办法夸一夸奶茶店，帮他们招揽更多的生意，不是让你去挑毛病的！”林主编说，“你在文章上写什么？店员态度差，餐点上的慢，牛奶有怪味……我让你夸他们，没让你写这些玩意！”

“这是我写的是事实啊。”陈鑫说，“店员态度差，餐点还有怪味……这是事实啊……”

“事实？我告诉你什么是事实。”林主编一拍桌子，“人家给了我们不少推广费，这才是事实；我们收了钱，这才是事实；网红店有热度，有热度就有收益，这才是事实！”

陈鑫低下头不说话。

他沉默了将近一分钟，缓缓抬头：“主编……或许我们可以暗访一下。”

“暗访？”

“对，暗访。”陈鑫说，“这家店的奶茶绝对有问题，如果我们可以抓住这家店的食品安全问题，一样是大新闻，到时候热度也上来了……”

“停停停……”林主编打断了他，“你以为你是谁？还暗访？你要是暗访出了事你找谁说理去？别人完全可以用寻衅滋事把你送进去！”

他打开保温瓶，喝了一口热茶，“热度？现在网民有问题上网找答案，十家九家复制粘贴，一家答非所问，到时候火了的只有新闻，没人关注新闻是谁发的，哪里来的热度？反而是谁给了钱，我们就帮谁报道正面的言论，我们可以蹭到的热度更多，而进了钱包的Money，才是实实在在！”

说到这里，林主编的语气突然温和了下来：“陈鑫，我知道你年轻嘛，心高气傲，有理想有冲劲，这是好事。但是等你长大了，你就会懂很多，男人啊，是要养家糊口的。你要是像你说的那么去做……是，是能爆料出来一些事，能炒点热度，然后呢？”

“然后？”陈鑫不理解林主编的话。

“就算被查了，他们换一个招牌，再买一些通稿，还可以继续做他们的网红店，赚他们的钱，可我们呢？”林主编皱眉，“这件事情是我们捅出去的，行内人都会知道我们，哪里还会有人找我们做营销？这种自砸饭碗的事怎么能干？”

沉默了一会，陈鑫点点头，起身：“我知道了，主编。”

“知道就好。”林主编点头，“那文章？”

“我等下去改。”陈鑫说，“再写两篇润润色，发出去。”

“这才对嘛，去吧。”林主编点点头，大手一挥。

几分钟后，陈鑫重新坐回了自己的位置。

他看了看时间，林主编叫他改文章加上手头还没完成的工作，看来今晚要加班了。

他叹了口气，打开了电脑。今天是他上班的第六十天，两个月他刚刚在这家小报社就职，开启了自己朝九晚五的社畜之旅。

普通的相貌，普通的工作，普通的人生。

算起来他今年二十八岁，再过两个月就要荣登二十九。青春的大好时光在一所还说得过去的二本大学读完了传媒，眼瞅着这一行未来可期，简历大把往外投，结果全都石沉大海，摆了几年地摊，终于在一家小报社就职。

手指在键盘上打的啪啪响，他熟练地敲着键盘，把文字删除又补上，像是流水线的机器。

他想起《艾迪芬奇的记忆》里面的杀鱼工，有着年轻人的满腔热血却只能做着枯燥的工作。

手机突然响了一下，是女朋友发来的消息：

“宝宝，你在干嘛？”

他回复：“加班。”

“怎么又在加班？”

“老板太神经了呗。”陈鑫敲着键盘，“怎么了？有什么事？”

“宝宝，我父母刚刚说了，他同意我俩结婚，彩礼二十万外加一套房的首付，我们的话随礼一辆车。”

陈鑫看到这条消息，手指停在了键盘上，心中五味杂陈。二十万彩礼和一套房的首付，对于他这个普通社畜来说简直是天文数字。他看着屏幕上还未改完的文章，想着自己每月微薄的工资，未来似乎被一层厚重的乌云笼罩。

“宝宝，你说话啊。”女朋友又发来消息。

“好的。”陈鑫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打出这两个字的。他其实不想结婚，但是转头想想，他已经奔三了，再不结婚的话他会被老爹老妈给念叨死的。

他叹了口气，继续工作。

陈鑫没有什么特长，所幸有那么点语言天赋上了所普通二本。大学里成绩日常垫底，及格都难，不交朋友不谈恋爱，日子混着混着就毕业了。

常言道，天生我材必有用，天晓得他的闪光点在哪，反正肯定不是读书，要不然他就去考研了。

这个女朋友是去年相亲相到的，两人看着还不错，女孩对他也有点意思，一来二去就谈上了，最近张罗着结婚，可把他给忙坏了。

键盘啪啦作响，披萨和炸鸡的香气从一旁传来，那是同样加班的同事点的外卖。

他揉了揉酸痛的老腰，他个子高，办公桌的尺寸不太适合他，他觉得再干两年自己要得脊椎病了。

一篇稿子改完，陈鑫突然想起来自己的膨胀神券快过期了，他抽空去了趟厕所，在里头抽了根烟，给自己点上一份黄焖鸡米饭。

刚回到位置，同事就把一份文件扔了过来：“小陈，麻烦帮我改一下文件，放我桌上就好了。”

陈鑫心里虽然有些不情愿，但还是接过了文件。他才入职两个月，同事关系必须打点好，他看了看时间，已经很晚了，原本以为改完自己的文章就能下班，这下又不知道要忙到什么时候。

他又叹了口气，看向窗外的街景，寒冬腊月，到处都是光秃秃的树干，裹着厚厚的羽绒服，动作迟缓，神色倦怠，黑压压一片堵在各处红绿灯的路口。

“好像企鹅啊。”他说道。

……

“噢噢噢噢——”

早上八点，定好的闹钟准时响起，陈鑫翻身关掉闹钟，拖着疲惫的身体起床。

他加班到了深夜才回来，回来的时候很累，拖着疲惫的身体就上床睡觉，袜子也没脱。

看了看时间，他披上衣服，洗脸刷牙。

老爹和老妈已经出去了，从他们发的消息来看他们要去拿早年存在银行的黄金，拿出来变现，给他买房子娶媳妇。

正想着，手上不小心用力了点，牙膏飞到了镜子上。陈鑫叹了口气，用牙刷沾了两下，将就着刷。

成年人的世界就是这样，朝九晚五，也可能是晚十二，但永远改变不了的只有疲惫和让人疲惫的工作。

手机突然响了起来，他叼着牙刷，拿起来一看，是林主编打来的电话。

林主编怎么会在这时候打电话？现在还不是工作时间啊，难不成是昨天的文章又出了问题？

陈鑫皱着眉，接起了电话：“喂？主编？”

“喂？陈鑫吗？”林主编的语气一改往日的严厉，很反常的温和，“你还没到公司吗？”

“马上了林主编，我快到了……”陈鑫有点慌乱，心想难不成自己要炒了？那篇文章难不成真的让林主编发火了？自己不是改了吗？没改好？

“行，那我在办公室等你。”电话挂断。

“靠靠靠……”陈鑫吐掉牙刷，随便打了点水在脸上一抹，拔腿就出门。这工作来之不易，再丢了那他真的就完蛋了。

楼下拦了辆出租车，他直奔公司。

十分钟后，他推开了主编办公室的大门。

“主编你找我？”

坐在办公桌后面的秃头男人抬起头，淡淡地指了指旁边的椅子，“坐。”

陈鑫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乖乖坐下。

“小陈，你来多久了？”林主编有一搭没一搭地问着，给他倒了杯热茶。

“两个月。”陈鑫不明所以地看着面前的热茶，回复道。

“两个月啊……”林主编摸着下巴。

陈鑫看他的表情心说坏了，摸不着这秃头老登真要把我炒了？那完了啊，我还要结婚啊，坏了坏了……

“我记得你有出过国，对吧？”林主编突然发问。

陈鑫一愣，不明白林主编在问什么。他确实有出过国，当时是和女朋友一起去日本玩了一圈，跟着旅游团去的，开销不算大。

但是这个和工作没关系吧？

林主编看出了他的疑惑，悠悠地点上一支烟，说：“小陈，你有做过采访吗？”

“采访？”陈鑫摇摇头，“没有……”

“是这样的……“林主编吐出一口烟雾，“我们报社拿到了一次线下采访的权利，对方是一所大学的校长，这可是一件大事……”

线下采访？大学校长？

听到这些陈鑫心里差不多想了个七七八八，这不就是某个大学校长花钱找营销做招生宣传嘛，这能有多大？

但是转念一想也不对，大多数大学招生不都是在暑假吗？现在还是冬天，还有好几个月呢，没必要这么上赶子吧？而且这和自己出过国有什么关系？

正想着，林主编接下来的话吓了他一跳：“这是一位M国大学的校长。”

M国大学？（避嫌，请见谅）

陈鑫一愣，M国大学的校长在Z国发招生简章？还花钱雇佣了一家报社来营销？这莫不是什么野鸡大学来骗人的吧？

“M国伯里克学院，位于M国加州的一处远郊私立大学。”林主编说着递过去一份文件，“他们的主要研究是基础科研和材料研究，大学排名靠前，和国内外很多研究机构都有往来和学术交流。我和一个机构的负责人是高中同学，前段时间我拿到了他们的一次线下采访权，但是他们那边出了点意外，我被一辆他们造的一辆小车给撞了，虽然没什么事……”

陈鑫心说你被车撞还这么淡定……你要是再被撞了……我还能拿工资吗？

“但他们的负责人过意不去，我就趁机要来了他们校长的联系方式，希望能对他进行一次线上采访。”林主编说着眼睛亮了一下，“你猜怎么着？对方很好说话，不仅答应了采访，还允许我们线下参观！”

陈鑫一脸懵，他指了指自己：“所以……主编你的意思是……”

“对，没错，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我们昨天讨论了一番，决定把这个机会让给你。”

陈鑫挠挠头，不解地问道：“线上采访不行吗？为什么非要跑M国那么大老远去？”

“线下参观一所世界名列前茅的顶级大学，还能对他们的校长进行采访！你知道这说出去我们报社会有多少流量吗？这可比奶茶店赚的多了！”林主编一脸兴奋，“这对报社来说可是史无前例的！史无前例！”

“可是其他人不行吗？他们不是比我更有资历？”这话说的没错，陈鑫才入职两个月，让他单独去采访他都做不到，这下让他去M国采访……有鬼，肯定有鬼……

“我考虑过其他人，但是还是选了你，因为你是个新人，缺乏爆炸性的新闻来提升你的知名度。”林主编摁灭了烟头，“所以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就让给你了，你如果愿意的话后天就出发，那位校长说了会报销我们的一切路费。”

“这真不是电信诈骗吗？我不会去了就被噶腰子吧？”陈鑫挠挠头，如果这是真的，那他就是走了天大的狗屎运，这样的机会没有第二次了。

“小陈啊，我知道你有些顾虑……”林主编看出了他的犹豫，“我听说你要结婚了，对吧？

“是啊……”陈鑫苦笑着说道。

“这就是我选你的另一个原因。”林主编拍了拍他的肩膀，“这次采访要是做好了，奖金丰厚。而且对方是正规大学，光明正大的，有学术交流背景，不会有问题的。你就放心大胆地去，这是改变你职业命运的好机会。”

这话把陈鑫说动了，想到能靠这次机会多赚点钱，减轻家里的负担，还能提升自己在报社的地位。

他咬了咬牙，说：“行，主编，我去！”

林主编满意地点点头：“这就对了，你回去准备一下，后天出发。有什么问题随时联系我。”

看着陈鑫离开的背影，林主编笑了。

他没告诉陈鑫他其实不是第一人选，只是之前派去的员工都被拒签了，那该死的签证官非说他们看起来有移民倾向。实在没办法，他又不想放弃这篇报导，只能让有过出国经历的陈鑫去试试了。

他在电脑前坐下，屏幕上是一个聊天框，对方的头像是个熊猫头表情包，最近的聊天记录是在两周前：

“好啊，我也希望有人能听我讲个故事。如果可以的话，我会安排时间见面的。”

“讲故事？怕不是什么自传吧……自传也行，也有热度……”林主编点上一根烟，点开对方的头像，“表情包，这不是年轻人的玩意么……这校长心态这么年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