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时间停滞02

叶子青上大学的时候,曾有个构想,如果能把时间永远停留在人生中某个最幸福的时刻就好了。

迄今为止,她最幸福的时刻是读高中那会儿。那时爸妈以她的学习为重,尽心尽力地扮演一对和睦夫妻。某个月亮极圆的晚上,她趴在书桌上睡着了,梦见时间停滞,那轮圆月像被冷冻住一样,永远不落。

此时,叶子青一面惴惴不安地在街上走,一面抬头看天。

真是凑巧,今晚也是满月。不过,看着那轮冷冻月亮,叶子青并没有任何美梦成真的惊喜。

只有惊吓。

她想象中的时间停滞,是幸福的时光被无限拉长,延续下去。而非现在这样,除她之外,所有人都被定格在晚上八点整的瞬间,就她一个人,成了天地间唯一的例外。

她撸了撸自己胳膊上的鸡皮疙瘩。

这是四月的月末,温度升上来,空气里已经酝酿着燥热的暑气。再加上天津独一份儿的干燥,这份暑气被放大了很多倍。但叶子青却觉得后背发凉。

她的手机还能正常使用。在刚才走路的时候,她已经拨出去了十几个电话,但没有一个人接听。也许,在对方的手机里,她的电话铃才只是响了一瞬。

人生头一回遇见这种离奇的事,叶子青很不知所措。人在因陌生的情形而感到恐慌时,总会下意识地寻找同伴。此时,叶子青就在心中狂呼:没有人,来只猫啊狗啊的也行啊!再不济来只蚊子也行啊!

像是为了应和她的想法似得,一片寂静里,忽然传来了一声突兀的猫叫。

叶子青浑身一个激灵。前方没被霓虹灯照亮的阴影里,忽然亮起了一双布灵布灵的眼睛。

她下意识后退了半步。一只橘猫缓缓从阴影里走了出来。它半个身子露在光下,甩了甩脑袋,接着浑身的毛都炸了起来,后背弓起,喉咙里发出示威般的呼噜声,然后一转身跑回了黑暗里。

见状,叶子青一下子反应过来。搞不好,世界上只有她和这只猫没被暂停。她撒开脚丫子去追橘猫,一连跑出了步行街,累得气喘吁吁。

那猫忽然坐定在前边的马路牙子上,路灯清冷,照着它圆滚滚的背影。叶子青心中一下子升起不好的预感。这只猫不会也被定住了吧?

好在,猫动了动脑袋,略回了一下头,用那双琉璃珠般的眼睛瞪了她一眼。

就在这时,前方忽然传来了一声呼唤:“八哥?”

叶子青脑中如同响起了一个炸雷。这是一个男人的声音,还有人也没被定住。

橘猫很傲娇地回应了一声,直起后腿,优雅地朝前方走去。

不远处,海棠花未谢,开得繁盛而拥挤,枝头沉甸甸地垂下,几乎把公交车站拢进花枝里。那车站的座椅上,坐了一个年轻男人,膝盖上放着个笔记本电脑,正转头往这边看。

他一看到叶子青,就啪的合上电脑,站起身来。橘猫已经缓缓走到他脚边,亲昵地蹭他的裤脚。

叶子青那心情,简直比他乡遇故知还要兴奋一万倍。她生怕那人走掉,一边用力挥手,一边狂奔过去,口中大叫道:“喂!喂!”

以对方的视角,如果叶子青不像一个手舞足蹈的猴子,那大概是像商场门口的充气舞动长条人,都蛮幽默的。

跑至近前,叶子青来不及做自我介绍,先一股脑把时间停滞的事情说了一遍。男人安静地听完,露出了一个茫然的表情。

他身量很高,戴了顶深蓝色棒球帽,头发有一点长。帽檐遮掩下,一双眼睛亮得出奇,像是大学里满脑袋新奇点子的天文社社长。叶子青仰头看着他的眼睛,几乎立刻就意识到,他脸上的茫然很快就会被同情取代,而且他多半还会怜悯地对她笑一笑,那笑的意思是:这人脑子有病吧?

果然,面前的男人嘴角有上扬的趋势,似乎就要笑出来了。叶子青及时打断他:“不好意思,请问你刚才在哪里?”

对方说道:“我一直在这儿。”

叶子青环顾四周,这个公交车站边没有车,也没有其他人,他不知道时间停滞倒也正常。

她掏出手机,按亮屏幕,给对方展示手机上定格不动的时间,说道:“你可能会有点难以接受,但是我没有胡说,我脑子也没有问题,时间真的暂停了。你不信的话,我可以带你到人多的地方看看。”

那人终于有点反应了,问道:“你是?”

叶子青立即自报家门,“我叫叶子青。”为了证明身份的可信度,她信手指向斜后方远处的某幢高楼。那高楼被掩映在重重矮建筑身后,只露出个脑袋,上面挂着科技大厦的标识,正是奇象次元所在的写字楼,“我在那儿工作,是游戏文案策划。”

男人眯眼看了一下那大厦的脑袋,也不知信没信。他笑了笑,说道:“陈风,做游戏开发的。我们还是同行。”

这种时候,叶子青才没有心思关心同不同行,她怀疑这人把自己当成了故意找借口来搭讪的人。她试图把话题绕回正轨:“我刚刚看了一路,没有被时间停滞影响的可能只有我和你,所以……”

陈风挑了一下眉毛,不置可否。叶子青赶紧补充道:“还有你的猫。”

她说着就低头去看,那只本来趴在男人脚上的橘猫已经不见了。两人环顾四周,寻找那猫的踪迹。远处的路灯下,有个胖而灵活的身影倏然一闪,叶子青眼尖地瞥见,指着那个方向叫道:“在那儿!”

她这一叫,那只名叫八哥的橘猫似乎听懂了她的话,故意跟她作对,尾巴一摇,飞快地向前跑去。叶子青和陈风同时迈开步子去追。叶子青本就跑了一段儿,气还没喘匀,再加上左膝受过伤,一周前才刚住过院,实在有点吃不消。陈风感觉她要落到后面,腾出没拿电脑的手握住她的小臂,脚下像蹬了风火轮一样跑得飞快。

他回头时,叶子青看到他的脸,是很担心的表情。这也难怪,世界出了异常,只有两人一猫与周遭一切格格不入。此时他们中的任何一个走丢都是要命的大事。更何况,那只猫是陈风的宠物,是旧相识。陈风跟猫,比跟她要亲近得多。

视线尽头,那猫窜来窜去,忽然一扭身,又拐向了步行街的方向。叶子青脑中灵光一闪。这猫刚才把自己引到自己主人面前,现在该不会是引着他们两人,去找更多没被定格住的人吧?

她顿时觉得腿上又有了力气,快跑几步赶上陈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