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治疗而拆除全部义体,哈,真是一个好理由。”当走出办公室,完全离开上田宏直的视线后,塔勒终于忍不住开始阴阳怪气,“你有没有发现,那个日本人刚才看我们的眼神就像在看两个傻子?似乎他嘴里多回答一个字都是对我们的恩赐。”
“我不是瞎子,也知道这很惹人生气,但是他有一句话说得没错,荒坂才是虚拟人格编辑技术的专家;如果不是为了三家合作公司的互信而妥协,你觉得荒坂没有能力独自编写出《守则》吗?”
“你不觉得有件事很奇怪吗?”
“什么?”
“荒坂有能力编写出《守则》,这我不否认,但是他们为什么要引入泽塔科技呢?上田对那几块生物芯片的重视,似乎已经超过了对克隆体的重视。”
“我知道,但我不在乎。我在乎的是实验结果,至于实验过程中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看法、不同的工作方式,都可以被容忍。”
“就这样?”塔勒站住了脚步。
总监女士头也不回,而且一部不停地往前走,只有声音不轻不重地传来:“就是这样!大家其实都需要妥协;既然已经妥协了,那就继续妥协下去,快一点把实验项目做完,你就能彻底摆脱那条看门狗了。”
塔勒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突然自嘲地一笑,快步离开了。
实验项目几位高层之间的对话并不为人所知。储液罐里的克隆人无知无觉,根本不知道他们的人生记忆只是别人笔下可以任意编辑的一段故事;而围绕着储液罐的超过二十名实验人员也依旧埋头忙碌。
巨型企业以一种残酷的高效率维持着运转,《守则》芯片送到上田宏直手中的当天晚上,芯片里的文本就被写入泽塔科技所提供的新式生物芯片;到了第二天,四枚芯片就被插入对应克隆人的大脑,与神经中枢相连接。也是从这天晚上开始,工厂的安保措施骤然提升了一个等级,以至于许多人隔天上班时被堵在厂区大门外。
“霍夫曼,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突然增加安保程序?”凡妮莎在经历过连续两次全车扫描,又被要求打开后座进行人工检查后,终于忍不住找上了安保主管。
“这是威瑟斯总监的命令,从昨晚开始,工厂实施最高级别安保措施,直到她下达新的指令。”黑人主管瓮声瓮气的回答其实可以总结成一句话:奉命行事,与我无关。
“从昨晚就开始了?”
“是的,午夜之后,那个时候你已经下班了。”
“可我没有接到通知。”
霍夫曼看了一眼正在门口排队的车辆:“所有人都没有。”
“蕾娜怎么不干脆下令厂区戒严呢?”凡妮莎好似随意地抱怨,一边发动车子开进了停车场。
虽然嘴里不说,看似接受了工厂发生的变化,但亚当斯小姐的内心显然并不像表面那么平静;她虽然坐在了办公室里,却完全无心工作,一整个上午都在纠结着要不要想办法多打听点消息。在这个被伪装成工厂的研究基地里,一共只有两个实验项目;凡妮莎非常确定自己所负责的项目没有发生任何异常,所以毫无疑问,造成工厂安保制度变化的关键就在另一个项目上。
问题是——变化的原因是好还是坏?是因为项目出了纰漏,还是因为项目出了成果?不同的原因带给亚当斯小姐的影响也会截然不同,但是她又不敢表现得过分关注。
巨型企业的办公室斗争常常会以鲜血和生命作为祭品,享受高人一等生活的同时,也要随时面临一失足就万劫不复的深渊。
直到当天下午,新消息终结了亚当斯小姐患得患失的心理;先后好几辆浮空车降落在厂区办公大楼的楼顶。这种“富人的新玩具”出现在北部工业区,可谓降尊纡贵,又从侧面证明了工厂安保措施的升级是因为某种“好原因”。
出纰漏的时候,大人物可不会这么成群结队地来,更不会这么大张旗鼓地坐着浮空车来。
“妈的,让那个只会舔女人臭脚的小白脸抢先了?”凡妮莎愤愤不平,不止是因为实验进度的落后,还因为自己受到的影响;她所负责的实验项目被要求暂时停止一切工作,所有人留在各自岗位上原地待命。
亚当斯小姐很清楚这条命令是出于安保制度的要求,当厂区内正在发生一件足够重大的事件时,必须停止其他一切无关行为,确保关键事务不受任何场外因素的影响。作为同级别试验项目的负责人,她轻易就能猜到,这个时候另一个项目的实验室里一定正在进行成果演示;而演示的“观众”则必然是三大公司董事会的高层。
想到这里,凡妮莎更生气了,坐在办公室的椅子上发出恶毒的诅咒声:“演示的时候实验室爆炸了才好呢!要是这时候突然响起戒严的警报声才好呢!要是……”
眼前的光线突然黑了下来,原本仿照室外自然光的照明系统瞬间换了一副嘴脸,明媚的阳光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暗红色的光芒。
凡妮莎脸上出现了几秒钟的错愕,但灯管里明暗交替的闪烁红光不断提醒她:你的“诅咒”应验了。
红光就是再明确不过的信号,代表着基地遭遇最严重的安全危机,进入全面戒严状态。当红光亮起的同时,广播会不断播报警告提醒基地里的所有工作人员:安保部门已经获得基地的最高管理权限。从这一刻起,平时沉默寡言形同喽啰的保安们将获得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除了基地的总监威瑟斯女士,其他包括凡妮莎这类项目主管在内的所有人,都要绝对听从安保部门的指挥。
这一刻,凡妮莎是慌乱的;她只是一个技术人员,而且从未经历过类似的事情。不客气地说,她只在公司安全培训里见过亮起的警告灯是什么颜色,至于培训时所学到的、有关警告灯亮起后该怎么做的内容,她已经记不大清楚了。
冲动之下,凡妮莎打开了办公室的门。走廊上三五成群的保安冲向同一个方向;少数人会稍微放慢脚步,训斥走廊两边办公室的人“回去锁上门,不要出来”,但更多的人根本无心关注这些“坐办公室的书呆子”。
鬼使神差地,凡妮莎悄悄跟在了保安们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