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山之路
【2025年5月2日,晴】
我半个月没出门了。每天吃面条,闭门写作与调试交易系统。今天决定出门吃顿好的,于是去了城北派出所对面的自助餐。
吃完饭,站在烈日下,我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三个月没理发了。便绕去新建路二市场对面——同学开的发廊。那一带有一处我不愿面对的地方:福利彩票店。
去理发的路上,还是得从那里经过。每次路过,我心里都别扭。这次也一样。当阳光洒在水泥地上,那扇熟悉的玻璃门倒映出我走近时的身影——我的后颈突感发凉,像是有根冷金属探针,从脊椎缓缓往上推。那是一种身体比思想更早察觉的恐惧。
橱窗里的彩票排列整齐,仿佛一条条彩色的蜈蚣,伏在门后,等待下一个靠近的影子。而我曾见过比这更毒的“彩票”——那张写着“双向情感障碍”的灰白纸张,没有任何鉴定、没有任何流程,却成了我被关进那间病房的通行证。
理完发后,我走在回家的路上,走到半程,脚步突然慢了下来。我犹豫了很久,最终选择绕路。不是怯懦,是自保本能。那地方太近伤口,而伤口尚未结痂。
绕了一大圈,直到新日电动车门口,才遇见彭师傅。他看见我笑着打招呼,机油味混着热风拂过鼻尖。我下意识摸了摸裤袋里的铜钥匙扣,七枚铜铃随呼吸轻响。
“你家小孩谁带?”他嗓音粗哑。
“……不知道。”
“她妈?”
“不一定。”
“你妈带?”
“瘫了。”
他笑得前仰后合,敲着车把:“你倒好哦!”
我喉咙发涩,那笑声像鱼钩,勾出旧年的腥气。我盯着他袖口的油渍,幻觉中浮现淑康医生白大褂上的血点——那年他们也笑着按住我,用镇静针顶住太阳穴。
“你愿意你孩子给别人带吗?”我低声问他。
“我娃只能夫妻带!”他不假思索。
我没接话,脑海里却浮现出女儿小美的照片——那张我从2022年6月5日后,再也没见过的脸。
正出神时,钥匙串从口袋滑出,铜铃摔落在地。七枚铃铛在水泥地上滚动跳跃,像七颗心脏在挣扎。其中最老的那一枚——父亲留下的——终于崩断链条,滚进了阴影里。
我站在烈日下,听见两种声音在颅骨中交织:
现实中阳光炙热地洒在水泥地上,
记忆里镣铐撞击床架。
铜铃的碎片在掌心泛着冷光,像一枚未愈合的伤口。那一刻我明白了,为什么每次经过那扇门,都会感到有钢针从锁骨一路钻向心脏——那不是恐惧,而是身体在拒绝被洗脑、被遗忘。
这段时间我努力重建生活,但每个清晨醒来,耳边都仿佛传来病房窗帘在风中摇曳的声音。那些被摧毁的关系、被清零的账户、被删除的身份,早已变成实体,像断裂的铜链,扣在我的心上。
今天没有发朋友圈,但这篇日记,是我给自己的一个锚点。
等有一天,我能真正站在阳光下平静说话,也许会把这段读给小美听。
不为控诉,只为证明:
有些创伤不会随时间消退,但人可以学会,与之共存。
我想象她的声音,在某个遥远午后穿越过来,轻轻问我:“爸爸,你今天有没有绕路啊?”
我在心里轻声回答:“有,爸爸学会保护自己了。”
那枚断开的铜铃,在掌心发热。
像她的掌心,曾牵过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