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岁的叶茴,指尖在黑白琴键上笨拙地跳跃。
《致爱丽丝》的调子断断续续,像卡了壳的老旧唱片。
她的目光,却总是不自觉地飘向窗外。
斜对面,那栋赭红色的旧楼,死气沉沉。
四楼,左手数第二个窗户。
那个女人又出现了。
一身红衣,像凝固的血。
她永远背对着窗户,乌黑的长发垂到腰际。
一下,
又一下,
不紧不慢地梳着。
阳光明明很好,照在那女人身上,却像是被吸走了所有温度,只余下冰冷的轮廓。
叶茴放下琴,小跑到客厅。
“妈妈,对面楼上的红衣姐姐又在梳头了。”
正在择菜的母亲苏婉闻言,只是笑了笑,继续手里的活计。
“囡囡瞎说,那楼早没人住了,是危楼,你忘啦?”
父亲叶建国也从报纸后抬起头,推了推眼镜。
“是啊,都空了好几年了,哪来的人?你是不是看花眼了?”
叶茴扁了扁嘴。
“可是我天天都看见她,她每天都在那里梳头。”
“她从来不回头。”
父母对视一眼,眼底是成人间心照不宣的无奈。
“小孩子家家,想象力丰富。”母亲最后这样总结。
从那以后,叶茴就不爱和人说话了。
她常常一个人坐在窗边,对着空气小声嘀咕。
“红衣姐姐,你今天梳头用了多久呀?”
“红衣姐姐,你为什么不回头看看我呢?”
“他们都不信你,但我信。”
“你是不是不开心?你从来都不笑。”
她的世界里,多了一个不会笑的红衣姐姐。
父母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却也只当是小孩子一时的孤僻。
直到那个暴雨夜。
豆大的雨点裹挟着狂风,狠狠砸在玻璃上,噼里啪啦,像是要把整个世界都吞噬。
黑沉沉的天,一道惨白的闪电划破夜幕,瞬间照亮了对面的旧楼。
叶茴又坐在窗边。
对面四楼的窗户里,那抹红色依旧。
突然!
红衣女人梳头的手,顿住了。
叶茴的心也跟着提到了嗓子眼。
她……
缓缓地……
缓缓地……
转过身来!
一道闪电再次撕裂夜空!
借着那刹那的光亮,叶茴看清了!
那是一张怎样的脸啊!
青白浮肿,像是水里泡了许久。
上面没有眼睛,没有鼻子,没有嘴巴!
只有一道道纵横交错、蜈蚣般狰狞的缝线!
密密麻麻,爬满了整张“脸”!
“啊——!”
叶茴发出一声短促而凄厉的尖叫,整个人像被钉在了原地。
“茴茴!”
叶建国猛地推开女儿的房门,心脏狂跳。
女儿小小的身影,竟然不是坐在书桌前,也不是在床上。
她趴在他家的防盗窗上!
脸颊紧紧贴着冰冷的铁栏杆,小手死死抓着,直勾勾地望着窗外!
那姿势,像是要穿透防盗窗,扑向对面!
叶建国浑身一激灵,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他顺着女儿的目光看去——
对面旧楼的窗户里,空空如也,只有被风雨拍打的破旧窗框。
什么都没有!
可女儿脸上的惊恐,那扭曲的表情,还有那不正常的、几乎要钻出窗外的姿势……
他终于信了。
冷汗,瞬间浸湿了他的背心。
他猛地想起一个人。
他的一位忘年故友,白云山上的老方丈。
以前,他总觉得那些神神鬼鬼是无稽之谈。
现在,他不得不信!
白云山,古刹幽深。
云舟禅师看着眼前瘦小、眼神有些呆滞的叶茴,捻着佛珠,长长叹了口气。
“阿弥陀佛。”
“此女命带‘阴墟瞳’,天生能视不净之物,亦易招惹邪祟。”
叶建国和苏婉的心猛地一沉。
“法师,求您救救小女!”苏婉当即跪下,泪如雨下。
渡厄法师道:“贫僧破例,收她为记名弟子。只是,她这‘阴墟瞳’
无法根除,每年寒暑二假,必须送上山来,由贫僧看顾,诵经静心,以压制邪祟侵扰。”
苏婉连忙磕头:“谢谢法师!谢谢法师!”
那红衣女人,自那夜之后,便再也没有出现过。
事情似乎就这么解决了。
但叶建国却变了。
他常常把自己关在书房里,一待就是一整天。
门缝里,偶尔会飘出浓重的艾草和朱砂混合的奇异味道。
苏婉问他,他也只是摆摆手,说在研究些东西。
几个月后,一个寻常的清晨,他对苏婉说:“我要出去采风一段时间,整理些民俗资料。”
苏婉点头,为他收拾行囊。
这一去,便再无音讯。
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离奇失踪。
苏婉在丈夫失踪后的最初几天,疯了一样四处寻找。
无果。
然后,她沉默了很久很久。
直到某一天,她平静地走进叶建国的书房。
那里堆满了各种泛黄的古籍、手稿,全是关于各地民俗、怪谈、禁忌的研究。
她点燃了一把火。
熊熊烈焰吞噬了那些凝聚着丈夫心血的纸张。
火光映着她泪痕未干的脸,有一种决绝的悲伤。
唯独,在那些即将化为灰烬的手稿中,她颤抖着手,抽出了一本残破的册子。
册子的封面已经模糊不清,但依稀可以辨认出几个墨色浓重的字——
《幽冥录》。
那几个字,像是用血写就,透着一股阴森诡谲的气息。
苏婉将它死死抱在怀里,仿佛那是丈夫留给她唯一的念想,也是唯一的……诅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