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砚盯着案头那盏青瓷油灯,灯芯被拨得齐整,暖黄的光漫过摊开的策论卷子,在“乡试公平之道”五个墨字上跳了跳。
李清君刚放下的茶盏还腾着热气,他伸手去摸,指尖触到的温度让他突然想起在互联网公司做项目时,产品经理总挂在嘴边的“用户需求分析”——科举考的是策论,可策论写的不就是“朝廷这个大甲方”的需求么?
“啪”的一声,他拍了下自己脑门。
窗外的风掀起半页旧书,纸角扫过他昨夜写废的策论稿,上面密密麻麻抄着《论语》《孟子》的句子,活像被蚂蚁啃过的米糕。
“圣贤书是好,可总不能让公平之道只在故纸堆里打转转吧?”他嘀咕着,从书箱底摸出块碎炭,在墙上画了个歪歪扭扭的圈,“就像做应用程序,得先搞清楚用户痛点。”
圈里被他写上“考官”二字,旁边又画了三个箭头:“人情请托”“地域偏见”“字迹辨识”。
炭块在“字迹辨识”上重重戳了下,想起前日在学馆听的闲言——有个考生字写得跟鬼画符,偏生主考大人是他表舅,竟也中了秀才。
“这算什么公平?”他越想越兴奋,把炭块往桌上一扔,抓起笔在新卷首行写下:“今科举制度,犹如旧系统未升级,漏洞多到无法修复。”
笔尖悬在半空顿了顿,又添一句:“非是圣贤之法不精,实乃执行之策未新。”
次日卯时三刻,金陵贡院的青石板被晨露浸得发亮。
陈砚攥着墨袋跨进考棚时,正撞见张子昂扶着油金镶边的书箱,鼻孔里哼出半声冷笑:“陈兄这副穷酸样,莫不是把策论写成讨饭的竹板词?”
“张兄这书箱倒像装着整座孔庙。”陈砚摸着被露水打湿的青衫下摆,突然咧嘴一笑,“不过策论嘛,讲究的是对症下药——您这箱里的圣贤书,治得了‘人情病’么?”
张子昂的脸腾地红了,刚要发作,号房里传来“开考”的铜锣声。
陈砚冲他拱了拱手,猫腰钻进自己的考棚。
考棚里闷得像蒸笼,陈砚扯了扯领口,望着案头“论乡试公平之道”的题笺,笔尖在纸上划出沙沙的响:“若将科举比作茶肆买卖,考官是掌柜,考生是茶客,公平便是那秤准量足的茶末子......”
写到“匿名批卷”时,他想起前世公司做背景调查时用的匿名系统,笔尖一挑:“可令考生以编号代姓名,卷纸糊名,批卷者不知考生身份,如茶客蒙眼品茶,只辨茶味优劣。”
写“随机分组”时,又想起部门轮岗制度,大笔一挥:“主考可按五经随机分卷,如厨子轮岗掌勺,避免‘偏甜偏咸’之弊。”
最后写“监督举报”,他想起公司的办公自动化投诉系统,差点笑出声:“设‘科举御史’如客服专员,考生若疑不公,可投书举报,三日内必有回复,如茶肆坏了茶,换盏新的便是。”
日头移到考棚顶时,陈砚搁下笔,望着满纸“系统”“漏洞”“客服”之类的新词,突然有些忐忑——会不会太离经叛道了?
可想起李清君昨夜说的“粗陶饭碗装得下万家饭”,又把心一横:“圣贤道理是米,总得加点新水才能熬出热粥。”
放榜那日,学馆的杏树正落着花。
陈砚蹲在墙根啃冷馒头,就听见前头传来“轰”的一声响——张子昂把陈砚的策论卷子拍在公案上,砚台里的墨汁溅在孙先生的青衫上:“此等俚俗之语,也配称策论?‘科举云平台’?成何体统!”
孙先生扶了扶老花镜,指尖抚过卷上“匿名批卷”的字迹,声音倒比平日温和:“张生且看这‘糊名法’——前朝已有先例,不过陈生用‘系统升级’作喻,倒更直白。”
“先生!”张子昂急得直跺脚,“他把策论写成市井杂谈,这是对圣贤的大不敬!”
“杂谈?”里间突然传来轻笑。
柳如烟抱着个青瓷笔洗转出来,发间的海棠簪子晃了晃,“我倒觉得这‘茶肆论公平’比之《论语》里‘不患寡而患不均’,更让人听得明白。”她举起手中誊抄的策论稿,“我阿爹在户部当差,说如今各地乡试确实多有请托,陈生这法子......”
“住口!”张子昂脸涨得像熟虾,“你一个闺中女子懂什么科举?”
柳如烟的海棠簪子“咔”地划过张子昂的书箱,在檀木上留下道浅痕:“我不懂科举,可我懂字——这卷子里的道理,比你引经据典的‘公平’,更像块能揣进百姓怀里的热红薯。”
孙先生咳嗽两声,将陈砚的卷子收进檀木匣:“此卷虽辞不雅驯,却切中时弊。我已着人誊抄送京,让那些老学究们也尝尝这‘热红薯’的滋味。”他转向陈砚,目光里多了丝促狭,“陈生,你这‘甲方思维’,倒真该让那些只知掉书袋的好好学学。”
榜单贴出那日,陈砚的名字端端正正写在“另类策论榜”首位。
张子昂纠集了七八个同窗要去学馆抗议,刚走到门口就被柳如烟拦住。
她晃了晃手里的素笺,上面密密麻麻抄着孙先生的评语:“辞虽俚俗,理却中肯”八个字被红笔圈了又圈。
“你们谁的策论能让主考大人亲自写评语?”她歪头一笑,“还是说......”目光扫过张子昂涨红的脸,“你们怕这‘另类榜’,比正榜更让人记一辈子?”
抗议的人群哄地散了。
陈砚望着他们的背影直乐,转身却撞进个软乎乎的怀抱——李清君不知何时站在身后,手里提着个食盒,里面飘出糖蒸酥酪的甜香。
“看把你得意的。”她戳了戳陈砚的额头,目光扫过榜单,嘴角却偷偷翘起来,“醉月楼最近生意好了些,我想着......”她低头拨弄食盒上的铜锁,“要不学你那套‘用户需求’,在二楼设个‘雅座问卷’?让客人们写一写,是嫌茶太淡,还是嫌曲子太旧?”
陈砚望着她眼里跳动的光,突然觉得这比任何策论都让人欢喜。
风掀起榜单一角,“另类策论榜”几个字在阳光下闪了闪,远处传来醉月楼的招幌声——“客官里边请,新到的碧螺春,不满意包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