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陈砚就被一阵梆子声敲醒了。
柴房的稻草扎得后颈发痒，他揉着眼睛坐起来，听见前院传来刘二狗的大嗓门：“新来的酸秀才！灶房的灰都积成山了，还不起来？”
他裹着皱巴巴的青布衫踉跄出门，正撞上进菜的小六子。
那少年抱着一筐带着露水的青菜，抬头冲他挤眼睛：“刘头儿在灶房等你呢，我刚见他往案板上摞了三筐鸡蛋——得有三百个！”
陈砚的胃先发出抗议的咕噜声。
他摸着饿扁的肚子往灶房挪，推开门就见刘二狗叉着腰站在青石板地上，脚边三个竹筐堆得像小山，蛋清蛋黄混着碎壳黏在筐沿，腥气直往鼻子里钻。
“今日头桩活计。”刘二狗用脚尖踢了踢最近的竹筐，油光水滑的鸡蛋骨碌碌撞在一起，“一个时辰内剥完、分好大小、洗干净。剥坏一个扣半文钱，剥慢了——”他扯了扯泛着油光的短打，“就卷铺盖滚回你那破柴房喝西北风。”
陈砚盯着满筐鸡蛋，喉咙里泛起昨夜锅巴的焦味。
他蹲下身，指尖戳了戳还带着凉意的蛋壳——这哪是剥鸡蛋，分明是现代早会时被塞了二十个临时需求。
可甲方爸爸都熬过来了，三百个鸡蛋算什么？
他突然直起腰，从怀里摸出块碎瓷片当计时器——这是昨夜在柴房捡的，边缘磨得锋利。
“番茄钟工作法，启动！”他对着空气比了个“OK”手势，把鸡蛋按大小分成三堆，“大的放左边，中的放中间，小的...阿香姑娘，能帮我拿个木盆吗？”
正在擦桌子的阿香被点名，耳尖刷地红了。
她抱着个蓝边木盆过来，发梢扫过陈砚手背：“要...要热水吗？温水剥壳快些。”
“聪明！”陈砚眼睛一亮，接过木盆就往灶里添柴。
滚水浇进木盆的瞬间，鸡蛋们在热气里扑腾，他抄起漏勺搅了搅，“先泡五分钟，壳和蛋白自动分家——这叫‘热胀冷缩’，比硬抠省力气！”
刘二狗抱着胳膊冷笑：“酸秀才还会变戏法？我倒要看看——”
话音未落，陈砚已经抄起第一个鸡蛋。
他在案板上轻磕两下，顺着裂纹一掰，完整的蛋白“扑”地落进木盆。
第二个、第三个...他剥得越来越快，每完成十个就扯着嗓子喊：“一号蛋堆完成！KPI进度33.3%！”
灶房里的伙计们围过来看热闹。
帮厨的老张头眯着眼睛数：“乖乖，这小子手底下跟装了发条似的！”打杂的二柱蹲在旁边学，剥得满手黏糊糊，抬头憨笑：“秀才哥，啥叫KPI啊？”
“就是...就是今日必须完成的指标！”陈砚边剥边解释，“就像刘头儿让咱们剥三百个蛋，这三百就是KPI。完成了有赏，完不成...”他瞥了眼黑着脸的刘二狗，“有罚。”
阿香捧着茶盏站在人堆后，嘴抿成朵小花。
她偷偷用袖口掩着笑，茶盏里的茉莉花都被晃得打旋儿。
刘二狗猛地一拍案板：“看什么看！都不用干活了？阿香，去把前堂的茶渍擦干净！”
阿香的笑僵在脸上，她低头应了声“是”，却在转身时又瞥了陈砚一眼——他正把剥好的鸡蛋码进陶瓮，阳光透过窗棂照在他发顶，碎金似的。
“二号蛋堆完成！KPI进度66.6%！”陈砚的声音拔高了些，故意让刘二狗听见。
他余光瞥见账房的门帘动了动，李清君的月白裙角闪了一下，又不见了。
等第三堆鸡蛋剥完，陈砚抹了把额头的汗，扯着嗓子报数：“全体蛋民注意！KPI进度100%！耗时四十五分钟，超额完成任务！”
灶房里爆发出一阵哄笑。
老张头拍着大腿：“这秀才比咱们干了十年的还利索！”二柱举着个剥坏的鸡蛋喊：“秀才哥，我这算损耗不？”
刘二狗的脸涨成猪肝色。
他踢了踢脚边的空筐，又蹲下去数鸡蛋——大的九十一，中的一百零三，小的一百零六，颗颗蛋白雪白，连膜都没粘一块。
他梗着脖子憋出句：“算你...算你小子手快。”
“哪儿是手快，是会偷巧。”
李清君不知何时站在灶房门口。
她抱着账本，腕上银镯碰出清脆的响：“用热水泡蛋、分堆处理、定时报数——陈秀才，你这是跟谁学的？”
陈砚挠了挠头，刚想说“现代社畜生存指南”，忽见她目光扫过自己手里的碎瓷片，忙改口：“老家传的笨办法，让掌柜见笑了。”
“笨办法能省半时辰工，倒该记在账上。”李清君翻开账本，笔尖悬在纸页上，“方才你说的‘今日任务：剥蛋。完成情况：300/300，质量合格率98%，损耗2颗，原因：手滑’——这是你新写的打油诗？倒挺有意思。”
陈砚差点咬到舌头。
他看着李清君认真记在“杂记”栏的字迹，突然想起现代周报被领导误当诗朗诵的尴尬，忙摆手：“那是...是剥蛋总结，不是诗。”
“总结能写成这样，倒比诗有用。”李清君合上账本，眼尾微挑，“前厅的跑堂小六子最近总被客人骂，说他口齿不清。你明日去前厅搭把手——”她转身要走，又停住，“记得把剥蛋的‘笨办法’教给其他人，省得刘头儿总说伙计偷懒。”
刘二狗的脸更紫了。
陈砚憋着笑应下，一转头正看见小六子缩在灶房门口。
那少年攥着抹布，眼眶红红的，显然刚被客人训过。
他见陈砚看过来，忙低头擦桌子，可嘴角还抽抽搭搭的——像只被雨淋湿的小奶狗。
陈砚摸着下巴想：明日去前厅，倒要看看这小六子的口齿，到底是真不利索，还是...被客人骂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