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暗流涌动

深夜的青禾村浸在墨色里，陈牧书房的窗纸透出一点昏黄。

他捏着那方青布信笺的手在油灯下投出晃动的影子，李若雪的小楷还带着日间山风的凉意：“李文博虽非家主直系，却攀着三长老的裙带。

前日我替族中清点田册，见三长老名下盐庄的账册少了七笔进项——想来与他在青禾村的手脚脱不了干系。“

油灯芯“噼啪“爆了个火星，陈牧喉结动了动。

他想起今日盐井前张石举着刀喊“半年没尝过盐味“时，几个老妇眼里的泪。

李文博这种货色他本没放在眼里，可李若雪信里那句“若不妥善处理，恐招致报复“像根细针，扎得他后颈发紧。

“牧哥！“窗外突然响起急促的拍门声，是张石的粗嗓门，“杏树沟的狗蛋刚摸黑跑来说，李氏的车驾过了青石渡，明儿辰时准到！“

陈牧猛地推开窗，山风卷着松针的腥气灌进来。

张石站在院坝里，粗布短打被夜露浸得透湿，额角的汗珠在月光下闪着光：“那车驾上挑着陇西李氏的玄鸟旗，我数了，二十个带刀护院！“

“知道了。“陈牧反手把信笺塞进瓦罐暗格，指尖在罐口摩挲两下。

他想起昨日让朱秀才去邻村收集李文博的劣迹——王铁匠的儿子被护院打断腿，陈五婶的盐钱被扣了三个月买酒，这些苦主此刻该在朱秀才的草屋里按手印呢。

“明儿卯时来我这儿。“陈牧探身拍了拍张石的肩，“让刘二带几个小子把盐井的旧账搬出来，要赶在使者到前理出本明白账。“

张石搓了搓手，粗粝的掌心蹭得陈牧手背发痒：“中！

我这就去喊人。“他转身跑出院门，脚步声撞得篱笆上的牵牛花簌簌落。

第二日辰时三刻，李氏的玄鸟旗果然飘进了青禾村。

使者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锦缎直裰上绣着金线云纹，腰间玉牌撞出清脆的响。

他站在村口老槐树下，马鞭“啪“地抽在青石板上：“哪个是陈牧？“

陈牧从人群里走出来，身后跟着捧着账册的刘二，朱秀才攥着一叠按了红手印的供词跟在侧边。“在下便是。“他拱了拱手，目光扫过使者腰间的玄鸟纹玉佩——和李若雪前日落在他这儿的那枚样式相同，想来是三长老的人。

“放肆！“使者甩了甩马鞭，“见着李氏的人还不跪？“

“要跪也得跪理。“张石从人群里挤出来，脖子上的青筋跳得像条蛇，“李爷你问问这满村的老老少少，李文博私吞盐税，拿咱们的血汗钱买酒找姑娘，该不该跪？“

几个老妇抹着眼泪往前凑，王铁匠的瘸腿儿子扶着他娘：“我这条腿就是李文博的护院打的，说我偷盐——可我娘拿米换的盐票，都在他那儿扣着！“

陈牧冲刘二使了个眼色，少年立刻翻开账册：“这是盐井近三年的进项，李文博每年多报两成损耗，少交的盐税都进了他自己的口袋。“他指着账页上被墨迹覆盖的数字，“朱先生找了三个老账房对过，错不了。“

使者的脸从红变白，又从白变青。

他盯着那叠按了红手印的供词，玉牌撞在腰间的声音突然乱了节奏：“你...你这是裹挟乡民！“

“那便请使者大人把这些账册和供词带回陇西。“陈牧往前半步，目光像淬了冰，“若三长老觉得李文博没错，我陈牧愿随使者去郡城对质——青禾村的老老少少，也都愿跟着去。“

人群里响起零星的“去郡城““说理去“，使者的马鞭“当啷“掉在地上。

他弯腰捡鞭子时，陈牧看见他后颈的汗把衣领都浸透了。

“这...此事需从长计议。“使者扯了扯衣襟，“我...我去茅房。“他踉跄着往村东走，护院们交换了个眼色，跟着溜了。

日头偏西时，使者再没了先前的威风。

他站在盐井旁，看着村民们把新刻的“七村共管“木牌立在井边，喉结动了动：“我家老爷说了，只要归还李文博，盐井的事...便既往不咎。“

“既往不咎？“陈牧把账册副本塞进使者怀里，“要谈可以。

李氏承认盐井归七村共有，往后盐税按人头分；我放李文博回去，再送他二十担新晒的盐——就当给三长老赔罪。“他顿了顿，“此外，青禾村想跟李氏谈笔生意：你们有商队，我们有盐，往后陇右道的盐市，咱们共分。“

使者捏着账册的手指发颤，最终还是点了头。

月上柳梢时，陈牧被村头的老妇拽住衣袖。“那穿素裙的姑娘在老槐树下等你呢。“老妇挤了挤眼，“模样俊得紧。“

李若雪靠在老槐树上，月光漏过枝桠落在她发间。

她今日没戴珠钗，素色裙裾沾了些草屑，倒像个寻常村姑。“我让人查过，三长老在陇右有十二座盐庄。“她抬眼望他，“你若能整合七村的盐，往后能分他三成的利。“

陈牧没接话，目光落在她腰间的玄鸟玉佩上——和使者的那枚不同，这枚雕工更细，玉佩内侧还刻着“若雪“二字。

“联姻吧。“李若雪突然说，声音轻得像叹息，“我在家族里本就是个弃子，被赶到青禾村时，连个像样的丫头都没带。

可你不一样，你能让村民们信服，能把七村拧成一股绳。“她指尖抚过树干上的疤痕，“若我能给你李氏的名头，你能给我...重新站在族中议事厅的底气。“

陈牧喉结动了动。

他想起李若雪初到青禾村时，蹲在井边洗粗布裙的模样；想起她前日在盐井旁，悄悄塞信笺时，袖口露出的一截雪白手腕。

可他更想起昨夜信里那句“借势而为“——联姻是势，是利，可其中是否掺着旁的？

“我得想想。“他说，声音比自己想象中更轻。

李若雪笑了，月光落在她酒窝里：“我等你。“她转身要走，又回头补了句，“李文博后日走，我让护院多备了辆马车，他那身肥膘，坐窄车怕挤着。“

三日后，李氏的车队离开青禾村时，车后多了口红漆木箱——里面是李文博和二十担新盐。

陈牧站在村口，看着玄鸟旗渐渐消失在山坳里，转身对围过来的村民喊：“从今日起，咱们七村立个乡务议事会！

各村派个代表，盐税怎么分，田埂怎么修，都坐一块儿商量！“

人群里爆发出欢呼，张石举着拳头喊：“牧哥说咋弄就咋弄！“陈牧笑着摇头，目光扫过挤在最前面的苏清瑶——她抱着账本，眼睛亮得像星子。

深夜，陈牧又爬上村头的土坡。

他望着远处黑黢黢的山影，想起盐井旁李若雪的话，想起议事会上各村代表发亮的眼睛。

他摸了摸怀里的短刀——那是王铁匠新打的，刃口还带着淬火的凉意。

“得有支自己的兵。“他对着山风喃喃，“护盐井，护村子，护这些信我的人。“

突然，马蹄声打破了夜的寂静。

一个浑身是汗的骑手撞开村门，怀里的急报被风掀开一角，隐约可见“突厥“二字。

陈牧的心猛地一沉，他冲下土坡时，听见骑手喊：“陈郎！

突厥人在百里外集结，怕是要打青禾村！“

村头的梆子“咚“地敲响，陈牧攥着急报的手青筋暴起。

他望着被惊醒的村民们举着火把跑出来，听见张石喊“拿上锄头“，刘二喊“去盐井搬石头“，突然觉得喉咙发紧——这些他护着的人，很快就要和他一起，护这刚刚立起来的青禾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