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书馆那扇厚重的木门在身后无声地合拢，隔绝了室内陈旧的书香和那片令人心慌意乱的夕阳余晖。林晚几乎是逃出来的，脚步凌乱地冲下图书馆门前的几级台阶，直到双脚踩在铺满细碎鹅卵石的小径上，才敢停下来大口喘气。初秋傍晚微凉的空气涌入肺腑，却丝毫无法平息胸腔里那擂鼓般狂野的心跳。
“咚咚、咚咚、咚咚咚……”
声音大得仿佛整个世界都能听见。脸颊滚烫得能煎熟鸡蛋，刚才在陆沉面前合上速写本、埋头装鸵鸟的窘迫画面在脑海里反复回放，每一次都让她羞耻得脚趾蜷缩。她下意识地抱紧了怀里的书包——那本藏着“罪证”的速写本正静静地躺在最里层，像一颗随时会引爆的炸弹。
她不敢想象陆沉当时看到了多少。他会不会发现她在画他？会不会觉得她是个偷窥狂？会不会觉得她……很可笑？
纷乱的念头像一群嗡嗡作响的马蜂，搅得她头晕目眩。她只想立刻、马上逃离这个让她丢尽脸的地方，躲回宿舍那方小小的、安全的天地里。她埋着头，像只受惊的兔子，沿着教学楼侧面那条相对僻静、栽满香樟树的小道快步疾走。夕阳穿过枝叶的缝隙，在她身上投下晃动的光斑，却驱不散她心底的慌乱。
走到教学楼转角处，林晚才稍稍放缓了脚步，试图平复过于急促的呼吸。她靠在一棵粗壮的香樟树干上，冰冷的树皮透过薄薄的校服传来一丝凉意，让她稍微清醒了一点。她懊恼地闭上眼，心里把自己骂了千百遍：林晚啊林晚，你怎么这么沉不住气！不就画个人吗？图书馆里画画的人多了去了！你慌什么？这下好了，此地无银三百两……
就在她进行深刻的自我检讨时，一个熟悉的身影毫无预兆地出现在转角的路口。
陆沉。
他依旧是那副没什么表情的样子，手里拿着几本书，似乎刚从图书馆出来不久，正朝着男生宿舍的方向走。他显然也看到了靠在树干上、脸色苍白的林晚。
林晚的呼吸瞬间再次凝滞！刚刚平复一点的心跳骤然加速，像脱缰的野马，疯狂地撞击着肋骨。血液“嗡”地一声全涌上了头顶，脸颊烫得惊人。她僵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连假装没看见或者转身就跑的力气都消失了。只能眼睁睁看着陆沉的目光落在她身上，然后，他脚步一转，竟然径直朝她走了过来！
完了！他是来质问的吗？是来揭穿她偷画的吗？林晚绝望地闭上了眼睛，手指死死抠着粗糙的树皮，几乎要嵌进去。她甚至能清晰地听到自己震耳欲聋的心跳声，以及他越来越近的、平稳的脚步声。
预想中的质问并没有响起。
一个带着几分清冽、又似乎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迟疑的声音在她面前响起：“林晚？”
林晚猛地睁开眼，对上陆沉那双沉静的眼眸。他离她很近，近到她能看清他长而密的睫毛，看清他干净校服领口下凸起的喉结。他身上有淡淡的、干净的皂角气息，混合着图书馆里沾染的陈旧书卷味。林晚感觉自己的心脏快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喉咙发紧，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能僵硬地点了点头。
陆沉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似乎在确认什么。然后，他伸出了手。林晚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几乎要窒息。
然而，他摊开的手掌里，静静躺着的，并不是什么质问的证据，而是一枚小小的、银色的书签！
书签是常见的金属镂空款式，刻着简单的藤蔓花纹，顶端系着一条细细的蓝色流苏。正是林晚平时夹在课本里用的那枚！
“你的书签，掉在图书馆座位旁边了。”陆沉的声音平稳，听不出什么特别的情绪，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件再普通不过的小事。
林晚的目光落在那枚小小的书签上，足足愣了好几秒，才猛地反应过来！刚才她手忙脚乱收拾东西逃离图书馆时，一定是太过慌乱，把这枚书签碰掉了都没发现！
一股混杂着巨大庆幸和更深层尴尬的热流席卷了她。她几乎是颤抖着伸出手，指尖小心翼翼地避开陆沉的手掌，飞快地捏住了那枚冰凉的金属书签，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
“谢…谢谢！”她的声音细若蚊呐，带着明显的颤抖，脸颊的红晕一路蔓延到了耳根和脖颈。
陆沉收回了手，目光在她紧握书签、指节泛白的手上短暂地停留了一下，又抬眼看了一下她红得不像话的脸颊。他的眼神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捕捉的疑惑，但很快又恢复了惯常的平静无波。
“嗯。”他简单地应了一声，算是接受了她的道谢。没有多余的话，也没有停留。他朝她微不可察地点了下头，便转身，继续朝着男生宿舍的方向，迈开他修长而沉稳的步子离开了。
林晚僵在原地，手里紧紧攥着那枚失而复得的书签，金属冰冷的棱角硌着她的掌心，带来一丝真实的痛感。她看着陆沉挺拔的背影在香樟树影下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暮色四合的路口，才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软软地靠回树干上，大口大口地喘息。
晚风吹过，带起一阵凉意，让她滚烫的脸颊稍稍降温。心脏依旧在胸腔里疯狂地、不规律地跳动着，像是在演奏一首杂乱无章的乐章，久久无法平息。
那枚小小的书签，带着他指尖残留的、若有似无的温度，静静躺在她汗湿的手心里。刚才那短暂到只有十几秒的接触，却在她心里掀起了滔天巨浪。他靠近时的气息，他说话时清冽的嗓音，他递来书签时平静无波的眼神，还有他转身离去时那干脆利落的背影……每一个细节都被无限放大，反复在她脑海中回放。
她低头看着书签，蓝色的流苏在晚风中轻轻晃动。这枚失而复得的书签，不再仅仅是夹在课本里的标记。它成了这场“心跳失序”的归还仪式上，唯一的、带着他气息的信物。它无声地提醒着她，就在刚才，那个她默默画了无数次的身影，真真切切地站在了她的面前，叫了她的名字，递给她一件属于她的东西。
没有质问，没有拆穿，只有一句简单的告知和一个归还的动作。
可这“简单”，对林晚来说，却足以让整个世界天翻地覆。她靠在树干上，感受着掌心书签的冰凉和心脏持续失控的狂跳，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陆沉，这个名字，这个人，对她而言，早已不再是速写本上一个遥不可及的影子。他每一次不经意的靠近，哪怕只是归还一枚小小的书签，都足以在她平静的心湖里，投下一颗巨石，掀起无法平息的惊涛骇浪。而那条名为“暗恋”的路，在经历了图书馆的惊魂和这心跳失序的归还之后，似乎变得更加幽深，也更加无法回头了。暮色渐浓，林晚深吸一口气，将书签紧紧握在手心，像是握着一个滚烫的秘密，朝着女生宿舍的方向，一步一步，踏入了愈发深沉的夜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