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姆王正在旧金山国际机场的卫生间里。
两周以前,上海独居的老父亲突然去世,兄弟姐妹平时从不往来,此时纷纷前来聚会,严肃讨论遗产分割问题。公证处说了,汤姆王有权分得遗产,但需要出面签字,老婆米雪催汤姆王赶紧回国吵架。汤姆王小心问印度老板求得一周回国假期,谁料手续办得太久,老板天天开网络会议催他回来,脸色言语已经不善。汤姆王一等事情办妥,忍痛买了第二天机票,带了不少芝麻糖绿豆糕之类土特产,准备送些与老板,印度人爱吃甜食,汤姆王是早就知道的。
汤姆王洗好手,接到老婆电话,催问人在哪里,家里还有大堆家务遗留要他负责。汤姆王推了行李车正要走,卫生间小隔间的门突然打开,有颗脸色通红的大头伸出来,头发稀疏,是张中国面孔。
“大哥,我听你也是上海口音,你过来一下啊,我和你讲句言话。”
汤姆王有些警惕,说“你有啥事体。”
“你帮我看看,外头还有美国的警察吗。”
汤姆王想起进卫生间时看到有几个穿了战术背心,全身武器装备多到不能细看的人在东张西望,听到有人一声喊,突然一时都朝了其他方向跑去了。汤姆王说:“刚才看到几个,现在好像不在了。”
那人说:“谢天谢地,我可以出来了。”
汤姆王看那人小心翼翼地钻出隔间,机场空调打得很足,那人却一脸汗,两条胳膊在微微发抖,忍不住盯着他打量。
那人看左右无人,突然两步蹿过来,双手牢牢扶住汤姆王的胳膊,整个人朝他就要拜下来,汤姆王吓了一跳,连忙手上用力把他扶住,说:“有话好好说,你究竟什么事情?”汤姆王已转成普通话。那人虎体彪形,差点把汤姆王带翻在地上。
那人一脸哀求状,说:“大哥,我现在有难,一句英文不会讲,看在都是上海人份上,救救我,带我出机场好不好。”
汤姆王努力扯脱他,推了行李车要走。那人扑通跪倒在地,说:“大哥,不能见死不救,我家在嘉定区,城北路汇源路口,户口还在上海的,不是实在没办法,不会跑出来,我是不能再回去了啊。我只要跟着你后面,你装作不认识,我跟着出机场就好,一出机场大门我自己就走,一定不连累大哥。”在美国许多年,汤姆王有三分晓得是怎么回事,他人本来懦弱,在家在公司都是从来不会说不的人,这时连连说不太好吧,那人就扯着裤腿不放。看到有人正走进来,汤姆王说你赶快先起来再说。
汤姆王和米雪,和他们读高中的儿子麦可,呆呆看着那人坐在桌边,狼吞虎咽,干掉一大碗白饭,把紫菜汤和炒鸡蛋也吃掉许多,米雪庆幸自己刚从华人超市买来的烤鸭没拿出来,没好气地说到:“这位客人,这点菜我们自己还要吃呢。”麦可用英文说:“妈,你没看这人真的是好饿了吗?”露出一脸促狭的笑。那人脖子噎着,连连道歉,大哥大嫂,我实在饿了一天,对不住对不住,谢谢,谢谢。
吃过饭,麦可自回房间,米雪叫汤姆王洗碗,那人很识趣,主动把四人碗筷都洗好,问汤姆王借条旧床单,自去车库里席地铺好,把外套脱下当被子,径自去睡觉了。
米雪把汤姆王叫到主卧,柳眉倒竖,一只拖鞋飞到他脑门上:“老王,你哪能回事,怎么还捡了个人回来?他是什么路数?你是不是昏脱了?”
汤姆王如梦似幻,被拖鞋敲醒,说:“我也不知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