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四人躲在码头附近一处废弃的仓库里。淑珍整夜未眠,听着远处零星的枪声,思考着明天的路。小杰蜷缩在她怀里睡着了,脸上还挂着泪痕。
天蒙蒙亮时,瘦高个弄来了一张皱巴巴的地图和一点干粮。“我认识其他几个也要走旱路的人,我们可以结伴,互相照应。”
淑珍默默地点点头。她轻轻摇醒小杰,为他擦干净脸,整理好衣服。
“今天我们要走很长的路,小杰要勇敢,好吗?”
小杰揉了揉眼睛,认真地点点头:“我会保护妈妈的。”
就这样,一行十几人的逃难队伍在晨雾中悄悄前往广州城的西边。淑珍背着包袱,牵着小杰走在队伍中间。瘦高个走在前面,不时回头确认他们跟上了。为了避免被日本人发现,众人一路上都在走小路。
起初的路还算平坦,但很快就开始进入丘陵地带。小杰的步伐越来越慢,淑珍便轮流背着他走。中午时分,他们在一片竹林里休息,分享着各自带的干粮。
“听说日本兵已经完全占领广州了,”队伍里一个老者叹息道,“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淑珍捂住儿子的耳朵,不愿他听到这些。她看着远处广州的方向,想象着那座曾经繁华的城市现在可能的样子,心中一阵绞痛。
下午的路更加难走,他们必须穿过一片沼泽地。淑珍的布鞋早已湿透,每走一步都发出咕叽咕叽的声音。小杰虽然很累,但懂事地没有抱怨,只是紧紧抓着母亲的手。
第三天傍晚,他们遭遇了第一场真正的危机。走在前面探路的人突然跑回来,脸色惨白:“日本兵!有巡逻队!“
人群立刻慌乱起来。瘦高个迅速指挥大家分散隐蔽到路旁的灌木丛中。淑珍抱着小杰趴在一处低洼处,用手捂住他的嘴,生怕他发出一点声音。
脚步声越来越近,夹杂着淑珍听不懂的日语。透过草丛的缝隙,她看到几个穿着土黄色军装的日本兵端着枪走过,刺刀在夕阳下闪着寒光。小杰的身体在她怀里剧烈颤抖,她只能更紧地抱住他。
突然,一声婴儿的啼哭划破了寂静。淑珍的心跳几乎停止——队伍里有个带着三个月大婴儿的妇女,孩子偏偏在这时候醒了。
日本兵立刻警觉起来,朝声音来源的方向举起了枪。千钧一发之际,瘦高个从另一侧的草丛中跳了出来,大声喊着往相反的方向跑去。
“八嘎!”日本兵立刻追了上去。
淑珍的眼泪夺眶而出,她知道瘦高个是在用自己引开敌人。枪声很快响起,然后是可怕的寂静。
等日本兵走远后,人们从藏身之处爬出来,发现瘦高个倒在血泊中,胸口有三个弹孔。那个带着婴儿的妇女跪在他身边痛哭。
淑珍捂住小杰的眼睛,她的泪水模糊了视线,但内心却因瘦高个的牺牲而燃起了更强烈的求生意志。
“我们得继续走,“队伍里的老者沉痛地说,“不能辜负小林用命给我们换来的机会。”
小杰这才知道那位大叔姓林。在母亲没注意的时候,他远远的回望向那位大叔的尸体,没有泪水,眼神逐渐变得坚毅。
人们惧怕死亡,可是当人们明白死亡如此的接近,在那一瞬间,便不再那么恐惧死亡。
反过来,他们会愈发的希望自己有限的人生能够有价值。
淑珍蹲下身对小杰说:“林叔叔是个英雄,我们要永远记住他。现在,我们必须更勇敢地往前走,好吗?”
小杰坚定地点了点头。
接下来的路程更加艰难。没有了瘦高个的指引,他们几次迷路,不得不绕远道。食物也越来越少,每天只能吃一点点干粮充饥。小杰明显瘦了一圈,眼睛显得更大了,但他从未哭闹,反而时常安慰疲惫的母亲。
第十天,淑珍开始发烧。起初她强撑着不说,但很快连走路都变得困难。在一个雨夜,她终于支撑不住,倒在一座破庙的地上。
“妈妈!妈妈!”小杰惊慌地摇晃着她。
队伍里的老妇人摸了摸淑珍的额头,脸色凝重:“烧得太厉害了,再这样下去会出事的。”
“附近有村子吗?也许能找到大夫?”有人问。
老者摇摇头:“最近的村子也要走一天,而且不知道有没有被日本人占领。”
淑珍在昏沉中听到这些对话,用尽全身力气抓住老妇人的手:“求求您...如果我不行了...请带小杰走...”
“妈妈不要!“小杰扑在她身上大哭,“我要和妈妈在一起!”
老妇人抹着眼泪:“别说傻话,你会好起来的。”
但淑珍的病情一天天加重,队伍不得不停下来。食物几乎耗尽,人们开始挖野菜、捉田鼠充饥。小杰每天用湿布为母亲擦脸,学着大人样子熬草药给她喝。
一天清晨,淑珍从昏睡中醒来,发现小杰不在身边。她挣扎着坐起来,惊恐地发现儿子的包袱也不见了。
“小杰?小杰!”她的呼喊虚弱得几乎听不见。
老妇人闻声赶来:“他天没亮就出去了,说是要给你找药。”
淑珍的心揪成一团。十岁的孩子独自在这兵荒马乱的地方,会遇到什么?她试图站起来去找儿子,却眼前一黑又倒了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简佩兰听到嘈杂的人声和脚步声。她努力睁开眼睛,看到小杰带着几个陌生人走进破庙。
“妈妈!我找到帮忙的人了!“淑珍兴奋地喊道,脸上脏兮兮的却洋溢着光彩。
原来,小杰冒险走了很远,找到一个尚未被日军占领的小村庄。村民们听说有一群逃难者,便带着食物和药品前来相助。
村里的老中医为淑珍把脉后,拿出几包草药:“热毒攻心,但还有救。按时服药,好好休息。”
淑珍拉着小杰的手,泪如雨下:“你怎么敢一个人跑那么远?万一遇到坏人怎么办?”
小杰却挺起胸膛:“爸爸说过,男子汉要保护家人。我不怕!”
在村民们的照料下,淑珍的病情逐渐好转。更令人欣慰的是,村民们告诉他们,再往西走几天就有一个临时难民营,相对安全,还有红十字会的人提供帮助。
一周后,淑珍恢复了足够的体力,决定继续西行。临行前,村民们给他们准备了充足的食物和干净的衣物。
“大恩不言谢,“淑珍向村长深深鞠躬,“若有机会,必当报答。”
村长摆摆手:“都是广州人,互相帮助是应该的。祝你们一路平安。”
再次上路时,队伍只剩不到十人,但有了村民指引的正确方向,行进顺利了许多。淑珍似乎一夜之间长大了许多,不仅自己提着行李,还时常搀扶母亲。
五天后,他们终于看到了难民营的旗帜。淑珍抱着淑珍喜极而泣:“我们做到了,孩子,我们安全了。”
难民营里挤满了来自各地的逃难者,但秩序井然。
红十字会的工作人员为他们登记,安排了简易帐篷。当夜,母子二人第一次睡在了有屋顶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