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满朝文武都在艳羡皇后有个能干的兄长,能为根基尚不稳固的卫子夫撑腰时,一个被卫子夫收养的私生子外甥又横空出世。
倘若说卫青的一生仿若开了无敌外挂,那这个私生子外甥便堪称天命所归的宠儿。
十七岁初次披挂上阵,便率领八百精锐骁骑,如利刃般深入敌境数百里,将匈奴兵杀得丢盔弃甲、四处奔逃。
后来在河西大战里,霍去病势如破竹,大破匈奴,还缴获了匈奴祭天的金人,一路直捣祁连山腹地。到了漠北之战时,霍去病更是封狼居胥,凯旋而归,威震四方。
短短数年光景,他便登上了将领所能企及的最高峰。
封狼居胥!
后世那些征战沙场的将领,无不将此视为毕生追求的目标,由此足见其成就之辉煌、地位之尊崇。
虽说霍去病与卫青姓氏有别,但他们实则同属一家。
一家之中竟涌现出两位军事奇才,顶级名将卫子夫的皇后之位,也因此愈发稳固如山。
那些妄图争宠的妖冶女子,在卫子夫面前都得恭恭敬敬、不敢造次。
然而,卫子夫绝非徒有其表的皇后,她聪慧过人,从不涉足朝堂政事,始终安分守己,深得汉武帝的欢心与信赖。
如此一来,卫家在朝堂内外皆独占鳌头。
于内,卫子夫稳坐后位,是外戚势力的领军者;于外,卫青、霍去病等名将征战四方,让卫家成为武勋势力的领头羊。
可这又与刘进有何关联呢?
刘进的父亲刘据,乃是卫子夫的亲生骨肉,你说这关系能不紧密吗?
可以说,两家早已紧密相连、休戚与共。
这也是卫不疑内心所忧虑的,倘若太子真的生出别的念头,卫家该何去何从,自是不言而喻。
只不过在此之前,他得先去向皇后姑姑请示一番。
此时,长乐宫宫外灯火辉煌,却一片寂静,往来穿梭的宫女太监皆小心翼翼,连一丝声响都不敢发出。
长乐宫按理而言,此处方为东宫所在,不过此“东宫”与太子所居之东宫,全然是两码事。
卫不疑脚步匆匆,径直迈向长乐宫的侧门。
这侧门啊,平日里唯有送菜之人或是灶上伙夫才会由此进出。
他凑近守门的心腹,压低声音道:“速去禀报皇后娘娘,就说我有十万火急之事要奏!”
虽说长乐宫中,不少皆是卫家亲信,可要入内,仍需通报一声。
那心腹闻声,立刻拔腿往门内奔去。
消息一层层传报进去,肉眼可见,宫内的灯火愈发通明了几分。
“将军,皇后娘娘召见!”
卫不疑哪还顾得上其他,抬腿便往宫内走去。
此时,卫子夫未着皇后正装,只穿一袭素色曲裾深衣,外罩半旧烟青纱袍,袖口绣的合欢花早已褪成灰白。
虽已到了祖母的年纪,可容貌依旧光彩照人,即便穿着常服,多年养成的雍容气度,仍让她尽显尊贵。
几位宫女正轻轻为卫子夫捶着腿,卫子夫瞧见慌里慌张赶来的侄子,轻启朱唇,缓缓说道:“这天是塌了不成?连觉都不让人睡安稳了?”
话虽说得轻描淡写,可卫不疑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这是小时候落下的毛病。
“姑姑,出大事了!”
话到嘴边,却又戛然而止,他眼神瞟向四周,看了看宫女与太监。
卫子夫何等聪慧,一看侄子这般模样,便心知肚明。
今日听闻女儿的噩耗,她好不容易才入睡,如今被搅了好梦,也无可奈何。
不过,倒是难得瞧见这个向来心思深沉的侄子,露出这般惊慌失措的神情。
她嘴角微微上扬,轻笑道:“你们都退下吧。”
显然,在她看来,卫不疑能有什么大事,以她如今的地位与年纪,能让她大惊失色的事儿,实在是不多了。
卫不疑瞧着宫女太监们慢悠悠地往外走,心里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待所有人都退了个干净,殿内只剩下姑侄二人时,卫不疑才凑近卫子夫的耳边,小声低语。
“什么?你所言当真?”
“吾儿现下何处?还不速速领他进来!”
卫子夫心急如焚,乍闻吾儿竟身染重疾,命在旦夕,只觉犹如五雷轰顶,心都要碎了。
到了她这般年岁,子嗣传承便是心头至重,什么荣华富贵、功名利禄,皆如浮云过眼。
骤然听闻刘据命不久长,如何能不心惊!
这消息,简直如利刃剜心。
却见卫不疑呆立原地,嘴里又小声嘟囔了好一阵,将他所见刘据神采奕奕的模样,一五一十地讲给卫子夫听。
卫子夫听后,陷入了沉默。
身为大汉帝国的皇后,她的政治洞察力远超常人,刹那间,便洞悉了儿子的顾虑。
她缓缓坐下,轻轻揉着太阳穴,神情专注地思索起来。
这世道,可真是多事之秋啊。
卫不疑在一旁静静等候着,突然,卫子夫站起身来,朝着殿外高声喊道:“进来,备好衣饰,稍后前往未央宫!”
那一瞬间,母仪天下的威严气势尽显无遗。
殿外的一众宫女太监哪敢有丝毫懈怠,赶忙进来忙碌起来。
唯有卫不疑一脸焦急地望着卫子夫:“姑姑,这究竟该如何是好!”
卫子夫面色冷峻:
“如何是好?先让太子殿下进来,我与他见上一面,随后再带他去未央宫面见圣上!”
卫子夫满心怒火,虽说她平日里不插手朝政,可绝非愚钝之人。
无论自己这个儿子暗中打着什么主意,都得将那隐患扼杀在萌芽之中。
刚刚痛失爱女,她绝不能再让心爱的长子出任何差错。
这世上,没人比她更了解皇帝的脾性了。
四岁便被册封为胶东王,七岁又被立为太子,十六岁登基为帝,二十多岁便从太后手中夺回大权,亲自主政,其铁血手段可见一斑。
他开创了西汉王朝最为鼎盛繁荣的时代,那也是中国封建王朝的第一个发展高峰。
他的雄才大略、文治武功,就凭自己那几个不成器的儿孙,还想反了他?
简直是痴心妄想!
不过好在这事目前还只是初露端倪。
卫不疑一听姑姑这话,便知她心中已然有了计较,赶忙应声答道:“是!”
“去宫门处迎那位进来。”
话音刚落,就又听得卫子夫正朝着当值的小太监发问:“陛下今夜在做什么?”
小太监慌慌张张地,将自己道听途说来的那些消息一股脑儿倒了出来:
“听闻是在与几位仙长安神祈福呢!”
前些日子,陛下夜不能寐、噩梦连连,这事儿卫子夫也有所耳闻。
陛下招揽那些奇人异士、美貌佳人入宫,她并未多言,心里想着,陛下征战一生,到老了,享受享受也是人之常情。
可直到今日,听闻女儿离世的噩耗,她才如梦初醒,意识到陛下似乎真的被那些人迷惑了心智。更让她忧心的是,今夜长子长孙竟要有所行动,这让她觉得,自己再也不能装作视而不见了。
否则,怕是要出大乱子。
城墙之下,那重达数吨的宫门,在守门将士的奋力推动下,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缓缓开启。
卫不疑连忙带着刘据往宫里走去,一路上,他不停地留意着周围的哨兵,那模样,活像个偷鸡摸狗的窃贼。
刘据瞧着卫不疑这副鬼鬼祟祟的样子,忍不住打趣道:“不疑,你这左顾右盼的,岂不刻意?”
他们二人自幼交好,关系太过生分反倒显得奇怪。
卫不疑环顾四周,见无人注意,这才没好气地回道:“你不是要死了吗?瞧瞧你这模样,红光满面,走路虎虎生风,下盘稳如泰山,哪像个将死之人?”
再联想到方才刘据那调侃的语气,卫不疑彻底放下心来,他压根儿就没啥事儿。
只是,这进宫之事,着实透着一股诡异。
大半夜的,太子殿下不在家中安睡,却跑到未央宫来见陛下。
若是碰上个生性多疑的皇帝,怕是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说来也巧,如今的汉武帝,正是这般多疑之人。
往昔那个英明神武、雄才大略的汉武帝,如今已深陷“有人要害朕”的怪圈之中,无法自拔。
若非如此,又怎会让江充这类奸佞之徒寻得机会,得以在陛下跟前献媚邀宠!
不知为何,卫不疑总觉得太子殿下不似从前那般沉稳了,像是变了个人一般。
“太子殿下,这都这么晚了,您进宫究竟所为何事?”
刘据神色凝重,缓缓摇了摇头,这事儿,即便卫不疑是自家亲戚,是同一条船上的人,可终究纸包不住火,不能轻易说出口。
就这么一个神色凝重的模样,把卫不疑彻底整懵了,他结结巴巴,嘴里嘟囔着:“太子殿下,方才姑姑已经被惊动了,脸色阴沉得厉害。”
“什么?”
刘据猛地刹住脚步,双眼圆睁,死死盯着卫不疑:
“母后怎会知晓我今夜进宫之事?”
那可是他的生母啊,大半夜的竟被这事儿惊动了?
刘据狠狠瞪着这个表弟,怒声喝道:“母后怎会知晓我进宫之事?”
其实他心里已然有了答案,只是还想再确认一番。
卫不疑有点局促不安地看着太子刘据,憨憨一笑,小心翼翼地开口:“我……我还以为您要逼宫弑......拿不定主意,这才去寻了姑姑!”
别看卫不疑外表一副老实巴交的模样,那不过是表象罢了,谁要真信了,那可真是愚蠢至极!
刘据听到这话,顿时破口大骂:“混账东西!”
好你个卫不疑,虽说老子心里确实有过那样的念头,可从未流露过半分这样的意思啊,弑父,这不是要让我刘据背负千古骂名吗!
“你这厮,竟敢先一步跑去打小报告,真是气煞我也!”
此刻的太子刘据,怒火直冲脑门,仿佛下一秒就要炸开。
好在生母是皇后,不然自己怕是连明日的晨光都瞧不见。
别以为当了太子就能高枕无忧,只要一日未登皇位,命运就始终捏在他人手中。
更何况,就算坐上了那把龙椅,也不见得就能掌控自己的生死。
卫不疑垂着头,脚步匆匆又带着几分小心,不敢与太子刘据对视。
今日他可算是把太子给“卖了”,心里正发虚呢。
刘据刚想追上去,再狠狠骂他一顿。
就在这当口,一名宫女神色慌张地跑来,禀报道:“太子殿下,皇后娘娘请您先去椒房殿一趟,去未央宫的事暂且缓一缓。”
见状刘据和卫不疑对视一眼,点了点头神情平静道:“行,我知晓了,这就过去。”
“不疑,你且在这儿稍后。”
夜色如墨,椒房殿内的烛火在晚风中摇曳,将满室沉香染得愈发浓稠。
卫子夫独坐于铜镜前,指尖抚过鬓边几缕灰白,忽听得宫人急报:“太子殿下求见。”
她猛然起身,鎏金步摇撞在妆奁上,发出清脆的碎响。
刘据踏入殿门时,卫子夫正倚着朱漆梁柱喘息。
她的发间仅簪一支银累丝点翠步摇,垂下的珍珠串随着她急促的呼吸轻颤,映着烛火竟似泪光。
“母后!”
刘据疾步上前,却被卫子夫抬手止住。
她神色凝重,开口问道:“你已经知道阳石公主在狱中惨死的消息了吧?”
“嗯。”
“孩儿,你心里是怎么想的?”
“母亲,我要去面见父皇。之前公孙表兄那件事,我本没太放在心上,可如今,我不能再坐视不管了!”
瞧着自家孩子此刻眼中透出的那股坚毅与果敢,卫子夫心里明白,刘据这是铁了心,往日的怯弱与温文尔雅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不,万万不可,你……”
然而,卫子夫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就否定了,她对自家夫君的性情与为人,实在太了解了,如今更是变得尖酸刻薄、薄情寡义,还极度敏感多疑!!
刘据也紧紧地凝视着母亲的双眸,整个大殿仿佛被一层无形的压力所笼罩,就连殿外初春刚刚归来的鸟儿,都吓得不敢发出半点声响。
这一瞬间,是母子之间的无声较量!
哈哈!
蓦地,卫子夫放声大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