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验室的冷白灯光在陆隐的白大褂上投下棱形光斑,他的手指悬在操作台上,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全息屏上跳动的绿色曲线像被暴雨打乱的蛛网——那是祖父陆青崖的意识波动图,本该稳定如钟摆的熵值曲线,此刻正以诡异的频率扭曲成螺旋状。
“熵值突破临界线了。”身后传来带静电的女声。
林晓月抱着平板走进来,发梢还沾着实验室外的潮气,她把平板往陆隐面前一推,屏幕上是实时更新的神经接口数据,“半小时前开始的异常波动,和上周测试时的‘记忆坍缩症’样本完全不一样。”
陆隐的喉结动了动。
三个月前祖父主动要求上传意识时,他亲手调试的神经接口还显示着低熵值的稳定绿波。
老人当时拍着他的手背笑:“小隐啊,这灵枢网络说是‘永孝’,我看就是给你们这些搞算法的搭戏台子。”可现在——他盯着全息屏里不断分裂的曲线,后颈泛起凉意。
“你打算怎么办?”林晓月的指甲敲了敲操作台,“时墟的准入权限在伦理委员会手里,天枢科技最近卡得严。”
陆隐转身时白大褂下摆带起一阵风,他盯着墙上挂着的“时茧计划首席架构师”工牌,金属边缘硌得太阳穴发疼。“进去。”他说,声音像冻过的钢,“用我的生物密钥强行接入。”
林晓月的瞳孔缩了缩。
时墟是量子云端的意识空间,未经授权的意识体进入相当于把神经泡在高压电里。
她刚要开口,实验室门突然被推开。
李明轩站在门口,浅灰色西装熨得没有一丝褶皱,胸前别着天枢科技伦理委员会的银质徽章。“陆博士,”他微笑时露出整齐的牙齿,“我猜你需要这个。”他晃了晃手中的权限卡,蓝光在卡面流转,“特殊通道,能绕过90%的安全协议。”
陆隐的手指在身侧收紧。
三天前他向伦理委员会提交调查申请时,正是这个李明轩用“数据安全”为由驳回了请求。
此刻对方眼里的温度让他想起祖父修船时用的探伤仪——看似温和的扫描,实则能照穿所有裂缝。
“为什么帮我?”
“陆老先生是霓渊拓荒时代的老船工,”李明轩的指尖轻轻碰了碰胸前的徽章,“天枢科技推崇‘永孝’,总不能让英雄的意识在时墟里迷航。”他把权限卡放在操作台上,转身时西装下摆带起一阵雪松香水味,“祝你好运,陆博士。”
门闭合的轻响里,林晓月突然抓住陆隐的手腕。
她的手指冷得像实验室的金属仪器:“你确定要信他?
上周我查日志,发现时墟的访问记录被清空过三次......“
“我必须进去。”陆隐抽回手,权限卡的蓝光映在他眼底,“我祖父在里面。”
神经接口舱的舱门闭合时,陆隐闻到了熟悉的臭氧味——和小时候祖父带他去龙骨船厂时,电焊机迸发的气味一模一样。
电流顺着后颈的接口窜入大脑,他眼前先是一片刺目的白,再恢复时,已站在时墟的街道上。
这里的建筑都像被揉皱的玻璃纸,霓虹灯管流淌着液态的光,远处传来模糊的汽笛声,是祖父常哼的《船工号子》调子。
陆隐低头,自己的身体半透明着,能看见下方街道的地砖纹路——这是意识体在时墟的标准形态。
他调出量子算法界面,指尖在虚空中划出银色代码。
祖父的意识坐标应该在旧港区附近......定位符突然剧烈震动,陆隐顺着指引抬头,呼吸瞬间停滞。
三十岁的陆青崖站在废弃的龙骨船坞前,蓝色工装裤沾着机油,手里握着那把跟了他四十年的梅花扳手。
可他的双脚被半透明的光链锁住,每走一步,光链就渗出暗紫色的熵雾。
老人抬起头,目光穿过陆隐的意识体,像在看一团空气。
“爷爷!”陆隐冲过去,伸手要碰老人的肩膀,手掌却直接穿了过去。
陆青崖的嘴在动,唇形是“小隐”,可声音被扭曲成尖锐的蜂鸣。
他突然剧烈挣扎,光链上的熵雾翻涌,老人的脸开始模糊,像被雨水打湿的照片。
“别过来!”陆隐听见自己喊,可这声喊却惊起了更危险的动静。
黑暗从船坞的阴影里涌出来。
那些身影比陆隐的意识体更模糊,高熵值的混沌在他们周身形成扭曲的光晕,其中几个的面孔他认得——是上周在医院见过的“记忆坍缩症”患者,此刻他们的瞳孔里跳动着机械的红光,像被安装了某种程序。
“历史矿工......”陆隐想起天枢科技的内部文档,后颈的接口传来灼烧般的痛——这是时墟在排斥未授权意识体。
他转身狂奔,身后传来指甲刮过金属的刺耳声响。
在一条堆满锈蚀船锚的巷子里,他猛地闪进废弃的集装箱,后背抵着冰凉的铁皮,听着那些脚步声擦着箱门而过。
集装箱里落满了记忆碎片——时墟里未被清理的意识残片,大多是模糊的光斑。
但在角落,有个东西在发光。
陆隐蹲下,拾起那枚扳手。
和祖父现实中用的那把一模一样,握柄处还留着老人手掌磨出的凹痕。
他的指尖刚碰到扳手,眼前突然闪过刺目的白光。
“小隐,他们在挖记忆。”祖父的声音清晰得像就在耳边,“龙骨船厂的图纸,拓荒时的暴雨,你七岁那年摔破的膝盖......这些都成了他们的矿。”画面里,青年陆青崖正被一群穿白大褂的人围住,他们手中的仪器刺进他的太阳穴,“他们说这是‘永孝’,可我的意识在变轻,轻得快抓不住你了......”
扳手在陆隐手里发烫。
他这才发现,扳手的握柄内侧刻着一行极小的代码——是他三年前为祖父编写的量子人格校验码,只有他们祖孙知道的秘密。
脚步声突然在集装箱外停住。
陆隐猛地把扳手塞进意识体的“口袋”(时墟里意识体的拟态空间),心跳快得要冲出神经接口。
他调出退出程序,指尖在虚空中颤抖着按下确认键。
实验室的顶灯刺得他睁不开眼。
神经接口舱的舱门“咔嗒”打开,陆隐踉跄着扶住操作台,后颈的接口处渗出细密的汗珠。
全息屏上,祖父的意识波动图不知何时已经平复,像被人按下了暂停键。
“陆博士?”林晓月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明显的颤抖,“你后颈......”
陆隐摸向颈后,指尖沾到潮湿的液体。不是汗。是血。
他的目光落在操作台上,权限卡不知何时不见了。
实验室的警报突然响起,红色灯光在墙上投下晃动的影子。
陆隐掏出手机,手指在通讯录里停在“陈博士”的名字上——那是他在量子物理研究所的旧识,专攻意识安全领域。
按下通话键的瞬间,他听见实验室窗外传来直升机的轰鸣。